三味书屋“三味”被误读百年,鲁迅恩师的家族证言才是真相
发布时间:2025-10-31 13:42 浏览量:34
——阅读此文前,诚邀您点击一下“点赞”“关注”按钮,方便以后第一时间为您推送新的文章,同时也诚邀您在评论区进行讨论与分享您的观点和想法,您的支持是我坚持创作的动力——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
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这段文字,早就已经借由着语文课本,融入了数代人的集体记忆中了。这座“全城中最严厉的书塾”,连同皂荚树下的百草园,构成了对鲁迅童年最鲜活的想象。但是很少有人会去深究:书屋为何以“三味”为名?这两个字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深意?
在我们大众的认知里,“三味”的解释五花八门,有人说是“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的处世箴言,有人理解为“读经、读史、读诸子”的三种感受,甚至有人根据字面的意思去猜测和某种饮食有关系。这些说法流传非常广泛,但是却大多偏离了历史的真相。唯有穿越百年时光,循着史料的踪迹,才能揭开这个名字背后真正的文化内涵。
三味书屋并不是文学虚构的场景,而是至今尚存的历史遗迹。它坐落于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鲁迅中路393号鲁迅故里景区内,与周家老台门隔河相望,是一座坐东朝西的三开间小花厅,北临潺潺流水,尽显江南的书香气息 。如今,作为全国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里每天吸引着很多的游客前来寻找课本中的记忆。
这座书屋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代的嘉庆年间,原来是寿家的家族书房。据传,虽然没有确凿的史料直接证明“三余书屋”的名字一定早于“三味书屋”,但是按照寿家后人与地方文献的流传说法,书屋最初的名字叫“三余书屋”,是后来由寿峰岚先生改为了“三味书屋”。这一改名,标志着教育理念的根本性转变。从“三余”所倡导的“利用冬、夜、阴雨等闲暇时间读书”的方法论,转向了“三味”所追求的“品味经史子典籍深层内涵”的价值论,实现了从强调“何时读”到关注“如何读”与“为何读”的深化与升华。而将这一理念真正落地,并用一生践行,最终深刻影响了少年鲁迅的,正是书屋的第三代主人——寿镜吾先生。寿镜吾先生身为清末的秀才,在取得功名后,却对科举仕途深感失望,于是决定放弃继续努力的念头,回到家族接过教鞭,在三味书屋设馆授徒数十年 。鲁迅在文中称他为“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这一评价真切地勾勒出了这位启蒙恩师的形象。
要探寻“三味”的真正由来,最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就藏在寿家后人的直接证言里。在书屋命名者寿峰岚的家族传承中,对这一名称的典故有着明确的记载,而寿镜吾的族侄、民国学者寿洙邻的回忆,则为我们提供了最权威的解读。
寿洙邻在他的回忆文章里《我也谈谈鲁迅的故事》中曾经明确阐述过,“三味”的典故源自宋代李淑的《邯郸书目》,这个说法后来被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收录并广为流传,原文为:“诗书,味之太羹,史为折俎,子为醯醢,是为书三味。” 这一个说法并不是孤证,而是得到了寿家内部传承与学术研究的双重印证。相较于其他的后世附会的说法,寿洙邻的解释有着无可比拟的可信度。因为他是命名者寿峰岚的直系后代,叙述源自于家族的口耳相传,而且能和宋代《邯郸书目》的记载相互印证,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是距离命名本意最近的历史证言 。
“三味”的深层意涵,就藏在这三重精妙的比喻里:
①太羹:这一比喻源远流长,源出自《周礼》《仪礼》《礼记》等先秦经典,《礼记·乐记》中便有“大飨之礼,尚玄酒而俎腥鱼,大羹不和,有遗味者矣”的记载,本来是指古代祭祀时不添加任何调料的纯肉汁,是礼制中规格最高的供品,象征着至简至真的文化本源。如果以一场精神盛宴作比较,经书就如同祭祀中这份崇高的纯肉汁,古代称为“太羹”,它味道质朴却承载着文化最根本的内核,提供最坚实的精神滋养。具体到“三味”中,它正对应着《诗经》《尚书》等儒家经书。这类典籍作为中国文化的源头活水,没有经过后世的雕琢,是精神修养的根基所在。
②折俎:指将牲畜肢体分解后放在砧板上的菜肴,是古代宴飨中的丰盛主菜,就好像是一场盛宴里撑起台面的核心佳肴。它对应着《史记》《汉书》等史书,这类典籍记载了古今兴亡、人物事迹,内容包罗万象,能为读者提供丰富的历史认知与人生借鉴,就如同主菜般充实着精神世界。
③ 醯醢:“醯”就是醋,“醢”就是肉酱,这两个都是古代重要的调味品,就好比盛宴中让风味更鲜活的酱料。这个比喻指向诸子百家的著作,儒、道、墨、法等各家学说观点各异、风格鲜明,能为读者拓宽视野、启发思维,让学识更具有深度与广度,就像酱料一样为精神盛宴增添层次。
因此,“三味”之名,实则是将经、史、子三类核心典籍,分别比作一场精神盛宴中的根基、主菜与调味,寓意读书是一场循序渐进、层层深入的品味过程。这一以品读经史子为核心的教学宗旨,在三味书屋的日常图景中,得到了生动的实践。
进入三味书屋,眼前的一切几乎与鲁迅笔下的描述完全吻合。正中央悬挂着清末书法家梁同书题写的“三味书屋”匾额,笔力遒劲,历经百年仍然熠熠生辉。匾额下方是一幅《松鹿图》,画中梅花鹿伏于古树下,安详淡然,这在传统书画中象征着“禄寿双全”的美好寓意 。
令人意外的是,书屋中并没有设置常见的孔子牌位,学生入学时只需要对着匾额和《松鹿图》行礼就可以了。这种独特的陈设,暗含着寿家“为己之学”的教育理念,强调读书的目的在于内心修养与自我实现,而不是对外在权威或科举偶像的膜拜。
书屋里整齐排列着八张木质书桌,位于东北角的一张书桌格外引人注目。它的右下角刻着一个核桃大小的“早”字,字迹虽然带有儿童书写的稚嫩,但是却透着一股少年人的坚定劲儿。这便是鲁迅当年使用的书桌,根据寿家后人以及绍兴鲁迅纪念馆的考证证实,这个字是少年鲁迅后来因为家务奔波而迟到,受到先生的提醒后为自警而刻下的印记。
直到1956年,许广平到绍兴参观三味书屋时,年过八旬的寿洙邻先生仍然亲自陪同,并再次指着书桌右下角的印记,向许广平佐证了这一往事。此事在绍兴鲁迅纪念馆的官方讲解和多位研究者的记述中均有体现。如今游客所见到的书桌经过妥善保护,仍然陈列在原处,那个“早”字依旧是最动人的精神符号 。
三味书屋的教学内容,严格遵循着寿峰岚定下的规矩,重心虽然仍是科举所需要的儒家经典,但是教学重点并不是像当时许多急功近利的私塾那样,完全扎堆在八股文的写作技巧上,而是更专注在经典典籍本身的理解与积淀上。这种办学理念在当时堪称卓尔不群。它体现了寿家独特的教育追求,旨在培养通晓经史、人格独立的学子,而不是只追逐功名利禄之徒。
鲁迅在清光绪十八年正月,进入三味书屋读书,当时大约十岁。他学习的正是这样一套经典课程,从《论语》《孟子》等基础的典籍入手,逐步过渡到艰涩的《周易》《尚书》。教学方法则采用了清末私塾的典型模式,先由先生范读,学生跟着朗读,直到能熟练背诵后,先生才会进行讲解。这种“先记忆后理解”的方式,虽然看似刻板,但是却为鲁迅打下了坚实的国学根基。
除了诵读经典,学生们的日常还有描红、摹纸等基础训练,年龄逐渐增长后便开始练习“制艺”写作。但是和其他私塾不同的是,寿镜吾并不强求学生死钻八股,他更看重学问的广度。因此,反而对学生的课外阅读抱有相对宽松的态度。这种氛围为少年鲁迅打开了更广阔的知识世界,也让他在经典诵读之外,得以接触更多元化的认知。
寿镜吾先生的形象,远非“严厉”二字所能概括的。鲁迅在文中记载,自己曾经好奇地询问“怪哉”虫的来历,先生虽然不高兴地回答说“不知道!”,但是却并没有加以责罚。这种“严而不苛”的态度,既尊重了孩童的好奇心,也暗合了“为己之学”的松弛本质。不把读书变成僵化的规训,而是给学生留出自主探索的空间。同时,这一细节也隐约透出传统私塾教育对“正统”典籍之外知识的局限,也恰恰为后来鲁迅走出书屋、寻求更广阔的知识天地埋下了伏笔。而历史上的寿镜吾,更有着传统文人的铮铮风骨。清末列强入侵时,洋人在绍兴建堂传教,他的教徒经常霸占老百姓的田产,寿镜吾对此深恶痛绝,特意在院中修建空坟,以“生人避坟”的旧俗婉拒洋人“拜访”,用最体面的方式守住了气节。这种嫉恶如仇的品格,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年少的鲁迅。
鲁迅在日本留学期间及日后归国、在故乡绍兴任教时,始终感念师恩,曾经专程去探望年迈的寿镜吾先生,这份跨越十余年的师生情谊,至今仍然令人动容。鲁迅在三味书屋求学的数年间,家庭连遭变故,他的祖父周福清在1893年犯下科场舞弊案,导致家道中落。他的父亲周伯宜也在1893年案发时被革除生员功名,此事对他打击巨大,导致他郁结于心。自1894年秋冬起,周伯宜身染重病,此后病情反复,历经大约两年的时间医治,最终在光绪二十二年九月初六病故,年仅36岁。根据鲁迅的回忆以及相关考证,为了给父亲筹措药费,少年鲁迅常常在清晨奔走在当铺和药铺之间,也正是这段忙碌的经历,让他有过迟到而受提醒的时刻,进而刻下“早”字自勉。这段经历不仅磨砺了他的意志,更让他在诵读经典时开始思考知识与人生的关系。正是在这里打下的国学基础,为他日后成为文学巨匠埋下了伏笔。
寿家的教育传承同样值得称道。寿镜吾先生的后人大多承家学,其中不少像次子寿积明这样投身教育、卓有建树的人。他曾经和鲁迅在绍兴府中学堂共事,后来也任教于北平大学。也有部分后人恪守祖训,潜心乡里教书,虽然低调谦逊,但是却大多学识深厚。就连他的族侄寿孝天,也学有所成,曾经参与编纂《辞源》等重要的工具书,在文化界留下痕迹。这份代代相传的文化积淀,正是三味书屋能成为百年符号的底气。
在确立寿洙邻所述,引用宋代李淑《邯郸书目》将“三味”解释为“经如太羹、史为折俎、子为醯醢”。为“三味”正解的基础上,我们再来审视那些流传甚广的误读,便能清晰的辨明他的问题所在。
最常见的错误,是将“三味”与“三昧”混淆。这种混淆,一方面源于字形相近,另一方面也因为“三味”的古意生僻,人们便不自觉地用更为熟悉的“三昧”来附合。“三昧”是佛教用语,源自梵文“Samādhi”的音译,是指通过止息杂念达到心神平静的修行境界,后来引申为对事物真谛的领悟,如“深得其中三昧”。而“三味书屋”的“味”,是“味道”的“味”,特指前文所述经、史、子三类典籍带来的精神享受,与佛教概念毫无关联 。因此,将“三味书屋”理解为“领悟读书真谛之屋”虽然是一种美好的误解,但是并不是它命名的本意。
实际上在《现代汉语词典》等通用工具书中,“三味”通常不作为独立词条收录,它的含义只存在于“三味书屋”这一特定的文化语境中。
除了与“三昧”的混淆,关于“三味”本意的流传说法中,最需要澄清的是“布衣暖”的说法,其余两种则因为可信度极低可以简要辨析,例如“花木入味说”,纯属是后人根据文人雅趣的浪漫想象,查不到任何宋代以前的文献或者寿家内部史料作为依据。
寿镜吾先生另一位孙子寿宇曾经提出“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的说法,寓意甘当百姓、安于清贫、潜心读书。但是寿宇先生晚年也曾经明确澄清过,这并不是“三味”的字面出处,而是他结合家族的治学精神对“三味”所作的“意思上的诠释”。因此,学界普遍认为,这“三句”是对寿家书屋教育理念与家风精神的生动概括和升华,是“三味”精神的体现,而不是“三味”一词的原始释义。它与“花木入味说”等一样,都属于后人的诠释与衍生,但它的价值在于能帮助我们更直观地理解书屋的精神氛围。
至于“三余演变说”,即使“三余书屋”确实是书屋的前身,二者的核心理念也截然不同,“三余”聚焦的是“如何挤出时间读书”的方法论,而“三味”追求的是“如何品书籍价值”的价值论。改名行为本身,恰恰是教育理念从关注“读书时间”到深耕“读书品质”的深化,而不是词义的简单承袭。这正是主流研究采信《邯郸书目》之说的核心原因。
这些说法之所以能流传,本质上是因为它蕴含的价值观契合了人们对传统文人生活的美好期待。但是从严格的历史考据角度看,只有寿洙邻的证言与宋代李淑的《邯郸书目》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其他的说法均无法满足“原始性”“关联性”“唯一性”的考据原则,因此绝不能等同于“三味”的原始释义。
“三味”之说的核心,是古人对读书本质的深刻理解。在寿家看来,读书不是为了科举功名的工具性活动,而是一场滋养精神的盛宴。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文人也常以饮食之道譬喻学问,这种“以食喻学”的思维方式,在传统文化中有着深厚的根基。古人认为知识就如同食物一般,需要细嚼慢咽、分类消化,才能转化为自身的素养。
太羹的本真、折俎的丰盛、醯醢的精妙,对应着读书从打基础到拓视野再到增智慧的完整过程。先扎根经书领悟核心思想,再借史书观照古今得失,最后靠诸子拓展思维边界,三者缺一不可。三味书屋的命名,正是将这种抽象的读书理念具象化,让学子从入学起便明白,读书不是枯燥的任务,而是一场需要用心品味的精神之旅。
寿镜吾先生的教学实践,完美践行了这一理念。他不教八股应试之术,专注于经史子典籍的传授,正是希望学生能够摆脱功利心,真正沉浸在知识的“滋味”中。这种教育理念培养出的,不是只会死记硬背的“书呆子”,而是具有深厚学养与独立人格的读书人,这也是三味书屋能成为百年文化符号的根本原因。
在信息爆炸的今天,“三味”精神更显珍贵。我们身处信息唾手可得的时代,却经常陷入“浅阅读”的困境,刷不完的短视频、读不完的标题党,看似摄入庞杂,实际上就像囫囵吞枣,既无法领会经典的深层智慧,也难以形成完整的知识体系。
如果以现代知识体系作一类比,“三味”精神也可以借由不同的领域著作解读:读《国富论》这类学科奠基之作就像“品太羹”,需要沉心悟透核心逻辑以立学识根基。读《全球通史》这类宏篇史书就像“尝折俎”,可以从古今兴亡脉络中汲取人生的经验。读哲学百家或诸子典籍就像“添醯醢”,能够借多样化的观点拓宽视野、锤炼独立思考,既不被碎片化信息干扰,也不盲从单一论调。这种读书方法,能够帮助我们在纷繁的信息中找准方向,在海量的知识中汲取真正的养分。这正是“三味”智慧穿越时空,在当下焕发出的新生。如今的三味书屋,也正以独特方式延续着这份传统。
景区开展的“三味早读”体验活动中,常能看到身着清末民初学生装或传统汉服的孩子们围坐在桌前,诵读《论语》的稚嫩声音回荡在古屋内,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聆听 。而鲁迅刻下的“早”字,依旧在无声地提醒着人们:求学之路,既要勤勉自律,更要懂得慢下来、沉下心,品味知识本真的“味道”。
站在三味书屋的书桌前,那个模糊却坚定的“早”字,恰与“三味”的深意相互印证。寿镜吾先生“严而不苛”的教导,让“早”的勤勉有了底色。
而“三味”的沉潜,又让勤勉不至于沦为盲目的奔波。如今,当我们再次回味国民记忆中的那个书屋,“三味”早就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字面意思,成为了一种读书精神的象征。它提醒着信息时代的我们,在知识的盛宴中,当求太羹之本真、折俎之丰赡、醯醢之多元,让智慧真正沉入生命,不做速朽的过眼云烟。读书求学,既需要“早”字的勤勉用来珍惜光阴,更需要“三味”的沉潜用来滋养灵魂,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古人读书求学的完整境界。这份曾经被误解的“三味”智慧,正是古人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在追求效率的当下,重拾它,便是对抗浮躁、沉淀自我的最佳路径。
参考出处
1. 鲁迅《朝花夕拾·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2. 张能耿《鲁迅早期事迹别录》
3. 寿洙邻《我也谈谈鲁迅的故事》(收录于《鲁迅回忆录》)
4. 绍兴鲁迅纪念馆官方解说及馆藏资料
5. 综合《光明日报》等媒体相关报道《关于鲁迅所刻的“早”字》
6. 光明网《鲁迅·寿镜吾·三味书屋》
7. 海南日报2020年10月25日《鲁迅与“三味书屋”》
8. 中国作家网2019年6月13日《“三味”考释》
9. 人民网2012年12月11日《“三昧”为何错成“三味”》
10. 绍兴日报2023年10月15日《三味书屋:百年书韵传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