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天国的邮件——庄春波著《汉武帝评传》再版后记
发布时间:2025-07-13 21:47 浏览量:29
寄往天国的邮件
——代再版后记
春波亲爱的:
癸卯年最后一个月,突然接到山西人民出版社崔人杰先生的电话,告知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消息——再版你的《汉武帝评传》!万万没有想到,在你离开我们22年零6个月的漫长岁月之后,会有这样一个天大的惊喜。收到出版合同时,我泪流满面,恍若梦中。
作为妻子,我深知汉武帝于你而言是怎样的存在,你是用生命感知平行空间中传主的所思所为,用灵魂与传主对话交流,突破了传统帝王传记的单一叙事模式,为汉武帝研究注入了崭新的学术生命。而在这块土地上越深耕越有料,你曾信心满满地欲将新课题一个一个攻克。孰料你的猝然离世,终止了你的学术生涯,也击碎了我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谁承想,二十多年后,喜从天降。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喜从山西降”。史学著作的受众相对小众,再版就更加不易,但山西人民出版社以卓越的学术眼光,再版优质学术著作,抢救学术遗产,延续学术薪火,推动学术创新,填补研究空白,这份对学术的担当,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汉武帝评传》的再版,激活了你的学术生命,让我感觉你从未走远。对为本书再版付出努力的编辑、设计师、校对老师们的感激感恩之情,致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谢意也难表一二。他们的工作超越了出版的范畴,让一个认真写作的灵魂得到永恒。特别感谢黄朴民先生的举荐与推介。你有长项也有短板,他们是你学术生涯中的良师益友,一路走来给了你诸多帮助,这份情谊我会永远铭记的。
拿到样书后,我会第一时间带到墓前与你分享。让我们共同期盼吧。
春明
2025年3月31日
原版后记
遵南京大学中国思想家研究中心蒋广学先生嘱,为《汉武帝评传》一书写个后记,几次提笔,不知从何说起。
夫君春波为著《汉武帝评传》,几年来,呕心沥血,废寝忘食。2001年6月底,书稿已杀青,仅有些微技术性工作需再处理。就在我们怀着喜悦等待胜利的时候,他突然倒下了。在医院抢救的9天9夜里,我寸步不敢离开,紧紧拉着他的手守在他的身边,但还是没能留住他,无奈地看着他无音无息地离我而去——我肝肠寸断,悲痛地不能自已。
我与春波在书海中相挽着走过了18年。18年的生活再简单不过,仅求温饱而已,但春波对知识的渴求却是“贪婪无比”倾尽全力(透支财力,也透支生命)。我们的生活中没有休假的记载,在7天的婚假中,他修改我誊写,竟也码出了4万多字的稿子。当时还没有微机,他戏称我就像台“打字机”,望着他充满爱意的憨憨的笑脸,我感到一生给他当台“打字机”足矣。
史学之于春波是生命的重要部分,我曾笑他是为“秦皇汉武们”活着。
春波一踏上治史之路就搞先秦两汉。赵俪生先生在看到他的不足之外,更看到了他的勇气和卓识,评价他“思路纵横绵密,如抉缇之马”,认为春波“思维的幅度广,思维力敏锐,别人想不到的那些问题他会一个一个去想”,如此做下去,“有朝一日会如垂天之云……”春波也曾自信地告诉我:“我要把先秦两汉的难题一个一个解决。”他发表在省级以上正式刊物上的 60余篇论文,每一篇都是心血之作,每一篇都有新的发现,或解决了前人没有解决的问题,如《华夏东西说》(载《新华文摘》)、《〈侈靡〉篇新探》(载《历史研究》)、《关于史学“模式”的思考》(载《中国史研究》)等等。我知道,春波是一座冰山,他的价值的绝大部分沉潜于水下不为人知,我在期待着与他共同分享解开一个个历史之谜的愉悦,他却乘鹤西去,云儿一般飘走了……
没有了春波,我对生活更是无欲无求,但面对他留下的那么多没有做完的、那么有价值的课题束手无策,我真真感到了无助和绝望。
春波是我生命中的高山。我陶醉于山的沉稳、厚重与永恒,却没有想到还会有雪崩。在山崩地陷中,我的心被炸成了碎片,掉进了深不可测的宇宙黑洞之中。春波追求真理有勇气,做人有骨气,写文章有灵气,是我眼中人品学识俱佳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的离去是我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痛,这血一直会滴到我生命的尽头。
在我痛不欲生之时,除了家人给我的亲情之外,山东大学历史系七八级的同学给了我难得的友情。亲情和友情的关爱,把我从心理休克状态中唤醒。送走春波的第二天,我流着泪开始为春波的遗作《汉武帝评传》核对原文,张丛军、翁惠明、李岫、徐根娣等同学帮助完成了校对工作。几年来,蒋广学先生以及审稿人王文清先生给了春波多方面的指导与帮助,春波一直是铭记在心的。在此谨致诚挚的谢意。
今天书稿将要问世了,恳请各位师长及专家学者予以匡正,并将对书稿的批评告之于我。我企盼有一天科技发展到能与天国联网,我希冀春波能收到我发给他的E-mail,我将告诉他,专家学者们对他的书稿有一大堆的意见,告诉他我对他的痛彻肺腑的永久的思念。
刘春明
2001年8月28日
于春波的书房
作者介绍
庄春波(1950—2001),山东潍坊人,历史学者,济南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在《历史研究》《中国史研究》《山东社会科学》等刊物发表论文60余篇,出版著作《汉武帝评传》、《济南简史》(合著)、《古史钩沉》(先秦秦汉史论文集)、《齐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齐名臣》、《墨学与思维方式的发展》,参编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秦汉卷》第十四章,撰写《兵制》篇。2000年被评为济南市科学技术拔尖人才。
内容简介
本书是一部关于汉武帝的传记著作,侧重从汉武帝的思想及其实践的角度,对汉武帝时代的内外政策和历史走向作了深入的剖析。以贾谊《治安策》提出的九大问题开篇,分析了汉朝到武帝时代由“无为之治”转变为“有为政治”的必然性,接着叙述和分析了汉武帝复兴儒学,建立大一统的政治体制,实行“利出一孔”的经济政策,以及征战匈奴和西域等,最后剖析了汉武帝大一统皇权主义的内涵和影响。本书史料扎实,见解新颖,论证严谨,可读性高,既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也是一部优秀的历史通识读物。
目录
第一章“文景之治”与刘彻精神的孕育期
一、“汉武帝时代”的预言者和见证人
二、皇帝家族与皇权结构
三、景帝朝的嗣君之争
四、太子傅育制度和教育内容
五、儒道互黜,两度交锋
六、“文景之治”的遗产
第二章崇论闳议复兴儒学
一、初登大宝,神道设教,新政蒙受挫折
二、察举士子,穷微阐奥,悉延百端之学
三、开科设策,讲论大道,卓然尊崇儒术
四、移风易俗,尊经兴学,教化天下万民
五、“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说考辨
第三章化隆闳博改弦更张
一、“元朔更化”,与民更始
二、以中御外的内朝机构
三、完善察举制度,健全官僚体制
四、强干弱枝,削弱诸侯王国势力
五、“援礼入法”,重用“酷吏”
六、设置刺史监郡体制,加强对地方行政的控制
第四章反击匈奴拓边置郡
一、欲北先南,经略三越、西南夷
二、对匈奴战略方针的转变
三、全面改革军事体制
四、对匈奴的全面战略反攻
五、朔方、河西置郡,修建汉长城
六、设置南北边郡,恢复疆域一统
第五章强本弱末、利出一孔的经济政策
一、汉初社会经济的基本状况
二、利出一孔的“轻重”理论
三、强本弱末,保护农业生产
四、加强国家对工商产业的管理
五、“新经济政策”的宏观后果
第六章神秘主义的发轫与转轨
一、受惑方士,耽迷巫术
二、皇权崇拜
三、精神生活的重大转折
四、神秘主义泛滥学术
五、汉武帝与中山李氏事略
第七章远征西域再伐匈奴
一、西域与早期沙漠草原“丝绸之路”
二、伐匈奴、征西域的决策过程
三、伐大宛与马政之关系
四、汉对西域的远征
五、再次远征匈奴,李广利丧师辱国
第八章“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
一、晚年战略决策的失误
二、政局动荡的多事之秋
三、刘彻晚年何以易太子
四、“巫蛊之祸”真相大白
五、降“哀痛之诏”以罪己
第九章汉武帝时代的终结
一、刘彻之死及遗留问题
二、刘彻身后的政治格局
三、昭帝失政与宣帝中兴
四、千秋功罪,任人评说
第十章汉武帝时代的科技文化艺术
一、生产工具和工程技术的发展
二、刘彻对科技事业的支持
三、刘彻对艺术文化的影响
四、东西方文化的广泛交流
第十一章论刘彻的大一统皇权主义
一、刘彻主体结构的基本特征
二、先王与后王——两类王权的基础
三、“皇帝”名号与“霸王道杂之”
四、君道观的来源和组成部分
五、大一统皇权主义的思维方式
六、“大一统”与“子学时代”的终结
七、刘彻思想的特点及其影响
附录
刘彻年谱
武帝朝建年号表
主要参考论著
原版后记
寄往天国的邮件
——代再版后记
刘彻及其时代的精神面貌究竟是怎样的?真正可供研究刘彻思想的直接记录不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与刘彻同时代的史学家司马迁的不朽著作《史记》了。《史记》的史料价值是不言而喻的,重要的是,通过《史记》能照观刘彻。李长之先生说:
汉武帝在许多点上,似乎是司马迁的敌人,抑且是司马迁所瞧不起,而玩弄于狡猾的笔墨之上的人;然而在另一方面,他们有许多相似处,而且太相似了!汉武帝之征服天下的雄心,司马迁表现在学术上。“天人之际”,“古今之变”,“一家之言”,这同样是囊括一切的,征服一切的力量。武帝是亚历山大,司马迁就是亚里斯多德(当为希罗多德)。这同是一种时代精神的表现而已。汉武帝之求才若渴,欣赏奇才,司马迁便发挥在文字上。汉武帝之有时而幼稚,可笑,天真,不实际,好奇,好玩,好幻想,司马迁也以同样的内心生活而组织成了他的书。汉武帝的人格是相当复杂的,而司马迁的内心宝藏也是无穷无尽!
这不啻是说,司马迁和《史记》是汉武帝时代和刘彻精神世界的一面镜子!
人们常以班马并称。班固《汉书》补充了不少《史记》未刊史料,很有价值,但就历史观和精神境界而言,班马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史记》写刘彻是当代人写当代史,具有第一位的史料价值;司马迁崇儒,但不排斥百家,他是“子学时代”具有独立人格、学风和文风的最后一位代表人物,与被关进经学和皇权主义笼子的班固大不相同;《史记》未被皇权主义同化,司马迁与刘彻有过思想碰撞和交锋,《史记》具有鲜明的批判现实主义精神。这正是用“正统”观念看司马迁和《史记》的班氏父子所反对的“异端”。
班彪论司马迁:
其论学术,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然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诚令迁依《五经》之法言,同圣人之是非,意亦庶几矣。
班固论司马迁:
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学术的“醇—杂”是御用文士们裁量文章的正统标准。“大敝伤道”“谤书”,是历代醇儒贬抑《史记》诛心史迁的主要罪状。“谤”最初不过是原始民主主义的一种民众议政形式。王权异化,暴君专政,佞臣“弥谤”。故所谓“谤书”说实不必为史公讳,反而是他反对精神专制和坚持独立人格的重要资证。刘彻乃一代伟人,司马迁亦一代伟人。对他们两人不能用非此即彼、厚此薄彼,冰炭不同器、水火不相容的简单化二值判断。这是历史人物评价之悖论的典型案例。刘彻本人有才,也爱奇才。但是,他的人格又相当复杂,有其阴暗的一面。面对司马迁,他有一种潜意识的自卑和忌妒。刘彻雅好“文学”,为之倾注了不少心血。中国素有唐诗、宋词、汉文章之说,汉文章中又有“文章两司马”之说。刘彻欲让自己的精神笼罩天下,侍臣司马相如已在刘彻精神笼罩之下,但刘彻深知自己的精神远不足以笼罩另一个司马,充其量他只能把司马迁的肉躯关进精神“大一统”的铁笼。汉魏之际王肃说:
汉武帝闻其述《史记》,取孝景及己本纪览之,于是大怒,削而投之。于今此两纪有录无书。后遭李陵事,遂下迁蚕室。此为隐切在孝武,而不在于史迁也。
司马迁公然揭橥汉家秘不示人的“南面之术”,实为皇家之大忌。刘彻既加司马迁以腐刑,还想继续用他。这种办法只有刘彻才使得出来:他既爱司马迁之旷世奇才,又要断其“灵根”,使之无望继“统”——现代人对这种心态恐怕很难理解。司马迁之足以为刘彻置鉴以耀后世者,正是他身可阉而史不可阉的精神。刘彻之删削景、武《本纪》,使这面历史之镜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班固修《汉书》,补写大量资料,不乏整齐修订之功,但他讥讽司马迁“是非颇缪于圣人”,足见已失《史记》之精神;司马光撰《资治通鉴》,以己意取舍褒贬,使刘彻的面目更加朦胧了。尽管如此,司马迁和他的《史记》毕竟仍是刘彻及其时代的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