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则气逆血菀上，镇坠清泄治厥巅

清初名医喻嘉言治吴添官生母一案，堪称中医治疗情志致病、气血逆乱之典范。患者因暴怒致经闭，继而出现“气逆上厥，如畏舟船之状，动则晕去”等症，前医误用温补，几致不治。喻氏独具慧眼，断为“厥巅疾”，以镇逆清热、活血敛神之法奏功。此案理法精妙，用药奇巧，深得《内经》之旨。

一、暴怒伤肝，气血逆乱之病机

《素问·举痛论》云：“怒则气上。”《素问·调经论》曰：“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本案患者“时多暴怒”，致肝气横逆，血气上冲。肝藏血，主疏泄，怒伤肝则疏泄失常，故“经行复止”；气血逆乱，上冲巅顶，故见眩晕“如畏舟船之状”，甚则“天翻地覆，不能强起”。此即《素问·脉解篇》所谓“甚则巅疾”之候。

前医不察病机，见虚象而妄用温补，初服人参三五分略宁者，乃暂得补气之效；然肝郁化火，补之适以助焰，故服至五钱一剂反见“大热引饮，脑间如刀劈”之变证。此诚如《医宗必读》所诫：“实实虚虚，损不足而益有余，如此死者，医杀之耳。”

二、厥巅疾辨，胆火攻脑之灼见

喻氏诊断此证为“厥巅疾”，精辟非常。“厥者逆也，巅者高也”，明示气血逆乱、上冲巅顶之病机。更指出“过在足少阳”，因足少阳胆经“皆络于脑”，郁怒之火循经上攻，故剧痛如劈。

此论深合经旨。《灵枢·经脉》云：“胆足少阳之脉，起于目锐眦，上抵头角，下耳后……其支者，从耳后入耳中，出走耳前，至目锐眦后。”其循行广泛分布于头侧部。胆属木，与肝相表里，共主疏泄。郁怒则木火亢盛，胆火挟气血上逆，清空被扰，故眩晕头痛诸症作矣。

三、用药精妙，镇坠清泄之良策

喻氏方药设计，颇具匠心：

· 镇逆降气：代赭石质重沉降，《医学衷中参西录》谓其“能镇逆气，降痰涎，止呕吐”；龙胆草、芦荟、黄连苦寒直折，清泻肝胆实火

· 活血散瘀：蜀漆（常山苗）能祛痰破结；丹皮、赤芍凉血散瘀，解血菀于上之困

· 敛神固脱：牡蛎、龙骨重镇安神，《伤寒论》中常用于敛神定悸；五味子酸收敛气，防气血之涣散

· 同类相济：猪胆汁苦寒，入肝胆经，《本草纲目》谓其“寒能胜热，滑能润燥”，尤妙在“以同类之物济之”，资其润燥清热之功

全方重在降逆泻火，兼以活血安神，与病机丝丝入扣。故“药入口，便若神返其舍”，连进数十剂而热退身凉。

四、善后调养，攻邪毋伤正气之智

待主要症状缓解后，喻氏减去苦寒之猪胆、芦荟等，加入当归一钱养血和血，人参三分益气生津，姜、枣为引调和脾胃。此善后之法，体现“大毒治病，十去其六”之经旨，防苦寒过剂伤中之弊。

《伤寒论》有“阴阳自和者，必自愈”之训，喻氏平调数日而收全功，正是此理。患者“身轻如叶，不能久支”，乃大病后气血未复之象，故以归、参调养气血，姜、枣健运中州，使气血生化有源，身体渐复。

五、古今印证，情志病治之典范

本案于今日临床仍有重要指导意义。现代常见之高血压、梅尼埃病、焦虑症等属肝阳上亢、气血逆乱者，其病机与本案颇多相似之处。喻氏之镇坠清泄法，实开后世治疗此类疾病之先河。

清代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中多则眩晕医案，均注重平肝降逆；近代张锡纯创镇肝熄风汤，用代赭石、龙骨、牡蛎等品，与喻氏之法异曲同工。可见此案影响之深远。

喻嘉言此案，不仅示人以治疗厥巅疾之具体方法，更展现中医辨证论治之精髓：详察病机，不拘表象；攻邪适时，扶正得法；药随证转，随机应变。学者若能深研此案，于情志致病、气血逆乱诸证之诊治，必能有所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