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经脉》篇考识——《医经续考》后续

《灵枢·经脉》篇考识

——《医经续考》后续

金栋按：东汉医经《灵枢·经脉》篇是今本第十篇，又见《甲乙经·卷二·十二经脉络脉支别第一》、《太素·卷九·经脉正别》《经络别异》等篇。传统观点认为，此篇十二脉之循行，乃“今所世行之经脉范本、挂图等均本于此”（廖育群《岐黄医道》）。兹不揣浅陋，考识如下：

一、篇名汇释略例

1、马莳《灵枢注证发微》说：

“按：此篇言十二经之脉，故以‘经脉’名篇。实学者习医之第一要义，不可不究心熟玩也。后世能言‘不识十二经络，开口动手便错’，而于此懵然，惜哉！滑伯仁《十四经发挥》、（明·高武）《针灸聚英》等书各本于此，但不若此篇尤详，凡《内经》全书之经络，皆自此而推之耳。”

金栋按：“不识十二经络”，非当，当为“不识十二经脉”。经脉非经络。

2、张志聪《灵枢集注》说：

“此篇论荣血。荣行脉中，始于手太阴肺，终于足厥阴肝经，腹走手而手走头，头走足而足走腹，环转无端，终而复始。”

3、郭霭春《黄帝内经灵枢校注语译》说：

“本篇讨论了经脉的理论，肯定经脉具有‘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的作用，详述有关十二经脉的循行路径，各经的‘是动病’‘所生病’的虚实证候；另外讲了五阴经气所出现的特征，并说明十五络脉的作用，综上各点，可说这是一篇针刺经脉的重要文献。”

4、高校教参第二版程士德主编《内经·第四章经络学说》说：

“【关于篇名】经，径也，犹言路径。脉，流通气血之道路。经脉，是人体中重要的组织系统，它的功能正如《本藏》篇所说：‘经脉者，所以行血气而营阴阳，濡筋骨，利关节者也。’经脉系统，主要包括了经脉和络脉两个内容，所以又称谓‘经络系统’。经和络是相对而言的，经为主干，而络是经的分枝网络。在经络系统中，经脉是主体，所以本篇虽然同时讨论了十二经脉和十五络脉的生理、病理、诊断与治疗，但仍以‘经脉’名篇。正如《灵枢注证发微·卷二》云：‘此篇言十二经脉，故以经脉名篇……凡《内经》全书之经络，皆自此而推之耳。’”

5、任应秋《任应秋讲〈黄帝内经·灵枢经〉·经脉第十》说：

“【篇解】马莳云：‘按此篇言十二经之脉，故以经脉名篇……凡《内经》全书之经络，皆自此而推之耳。’（《黄帝内经灵枢注证发微》）全篇从生理言，包括十二经脉、十二经别等内容；从病变言，包括十二经脉所生病证，以及三阴三阳气绝死证；从诊断言，则有人迎、寸口虚实之诊；从治法言，则有针灸补泻之治。全篇可分作五章。”

6、李经纬、邓铁涛等《中医大辞典》说：

“《灵枢经》篇名。主要叙述十二经脉和十五络脉的起止、分布及其全身循行情况，以及每经的‘是动病’和‘所生病’症状，阐明各经病理特点并确定针治原则。还简述了五阴经气绝与六阳经气绝的征象。文中着重指出经脉具有决生死，处百病，调虚实的重要作用。”

二、内容提要

1、高校教参第二版程士德主编《内经·第四章经络学说》说：

“【内容提要】（1）十二经脉的名称、起止点、循行部位，及其与脏腑的关系、病变表现、治疗原则。

（2）十五络脉的名称、与经脉脏腑的关系、病变表现、治疗大法以及观察络脉变化在诊断上的意义。

（3）五阴经脉之气绝的临床表现及其预后。

（4）以十二经脉病证为例，论人迎与寸口对比脉法。”

2、龙伯坚、龙式昭《黄帝内经集解·灵枢·经脉第十》说：

“本篇用黄帝和雷公问答的形式，讲十二经脉和十五络脉，内容可以分为三段，第一段讲肺手太阴、大肠手阳明、胃足阳明、脾足太阴、心手少阴、小肠手太阳、膀胱足太阳、肾足少阴、心包络手厥阴、三焦手少阳、胆足少阳、肝足厥阴，十二经脉在人体内分布的概况，发生疾病时的各种症状，针灸治疗的方法和脉象的征候。第二段讲五阴经脉与六阳经脉气绝的症状。第三段讲手太阴、手心主、手太阳、手阳明、手少阳、足太阳、足少阳、足阳明、足太阴、足少阴、足厥阴、任脉、督脉、（脾之大络共）十五络脉在人体分布的概况，发生疾病时的症状和针刺疗法时应刺的部位。”

3、任应秋《任应秋讲〈黄帝内经·灵枢经〉·经脉第十》说：

“【讲解】这是《内经》讲‘经脉’最为完整的一篇文献，除了经脉的循行之外，还涉及了病证、诊断、诊法等内容。从生理角度，系统地提出了十二经脉、十二经别；从病理角度，列举了十二经脉的主要病证、三阴三阳气绝气终的病证等；从诊断方面来看，文献讨论了人迎诊、寸口诊；从治法方面来看，对各经针灸补泻的治法都涉及了。所以这一篇文献不单纯讲经脉循行，应该是包括经脉的生理、病证、诊断、治疗等系统内容。”

4、河北医学院《灵枢经校释》说：

“本篇主要论述了十二经脉、十五络脉的名称、起止点、循行路线、发病证候及治疗原则，同时也阐述了五阴经气绝所出现的特征和预后，并着重指出经脉对于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等有关疾病诊断、治疗上的重要作用。”

5、黄龙祥《中国针灸学术史大纲·第三篇经络专篇研究》说：

“《经脉》篇由四部分内容组成：其一，十二经脉循行、病候及其诊治原则。初唐杨上善将此篇命曰‘经脉连环’；其二，关于十二经脉气绝之候，此篇传世本《太素》未载，笔者且为其拟名曰‘经脉终绝’；其三，关于经脉与络脉的异同，在《太素》名曰‘经络别异’。最后是关于十五络脉的循行及病候。这在《太素》名曰‘十五络’。其中，‘经脉连环’与‘经脉终绝’二部分在张家山汉简《脉书》中可见其雏形，可能据同一篇文献加工改编而成；而‘十五络脉’‘经络别异’可能直接采自另一篇文献。”

6、李建民《死生之域：周秦汉脉学之源流》说：

“今本《灵枢·经脉》一篇包括以下五组内容：

（1）序文。

（2）十二经脉循行起始与终止点、循行部位、脏腑归属。

（3）气绝。

（4）经络对疾病诊断、治疗上的重要作用。

（5）十五络穴。

“以上五组内容，只有第（2）（3）部分可与出土古脉书比对。这五组内容若是独立出来具有单篇性质，在唐人王冰、宋臣林亿编定《灵枢》《素问》之前，大概也是分合不定。唐杨上善编注《太素》即是一例。同源异书，同书异源，文献与文献之间相同的段落或相似的术语不一定就有直接传承关系。”

三、考识

金栋按：根据本篇具体内容，可以分为五部分（五组），然诸注多未言及之，唯李建民提及。憾事矣！

1、序文

（1）经文

雷公问于黄帝曰：《禁脉》之言，凡刺之理，经脉为始，营气所行，制其度量，内次五藏，外别六府，愿尽闻其道。

黄帝曰：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墙，皮肤坚而毛发长。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

雷公曰：愿卒闻经脉之始生。

黄帝曰：经脉者，所以能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

（2）考识

雷公，黄帝臣，善医术。如

①明徐春甫《古今医统大全》说：

“【太乙雷公】按《素问》，雷公为黄帝臣，姓雷，名斅（xiào），善医。帝燕坐，召雷公问之曰……”

②李经纬、林昭庚《中国医学通史·古代卷》说：

“【雷公】传说上古医家，黄帝臣，擅长于教授医学之道、望色诊断与针灸医术等……在关于针灸论述上与黄帝讨论了‘凡刺之理’，以及望面色而诊断疾病的理论。从《素问》中有关黄帝与雷公论述医学，以及《灵枢》中有关黄帝与雷公论述医学之内容来看，可知雷公从黄帝受业之关系。”

③黄龙祥《中国针灸学术史大纲·第三篇经络专篇研究》说：

“《经脉》篇首的这段文字出自该篇编者之手，反映了编者的学术倾向，并决定了《经脉》篇通篇的结构——雷公、黄帝问答形式。引《禁服》篇之文开篇，说明编者对此篇观点的重视，这突出地反映在《经脉》篇主体部分‘经脉连环’。前已说明，《经脉》篇还明显受《营气》篇的影响，在篇首的这段文字中也能看出这种影响的影子，这里明确提到‘脉为营’，又曰‘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而《营气》开篇曰：

营气之道，纳谷为宝。谷入于胃，乃传之肺，流溢于中，布散于外，精专者行于经隧，常营无已，终而复始。

通观《经脉》篇十二经脉全文，可得到这样的印象：以当时流行的经脉文献——《阴阳十一脉》为主干，并以其他诸家经络学说为参照，再用《禁服》篇、《营气》篇的理论框架加以改造，而形成‘经脉连环’部分。”

④廖育群《岐黄医道》说：

“‘雷公——黄帝’问对（见于《素问》第75～81篇，《灵枢》第10、48、49篇及第73篇之一段）：

“凡雷公问、黄帝答各篇，在行文用语上与全书其他篇节有明显的差异。如称雷公为‘细子’‘黄帝坐明堂’‘今日正阳’‘妇女’‘谚言曰’‘览观杂学’‘树天之度’‘神农’‘二皇’等等，而在其他篇节中则直接以‘黄帝曰’‘岐伯曰’等行文，言及女性时皆为‘女子’，标志着这些篇节或出自某人之手，或另有所本。

“在内容方面，‘雷公——黄帝’各篇的第一个特点是讲‘人迎——寸口’脉法。即以‘人迎’（颈动脉）与‘寸口’（手桡侧动脉）的大小对比来确定三阴三阳之病。这是不同于现今所见中医诊脉法的一种古代诊脉法。如果将君臣问答等修饰之词去掉，即可看到其原貌是类似口诀式的简短文句，颇具早期简帛医书之特征。《灵枢》第48、49两篇所保存的‘人迎——寸口’脉法较完整，而其他各篇凡涉及此种脉法，特别是‘关格’的含义时，显然是以此为依据的（参见表10，见下表）。

“第二，关于‘经脉’，《灵枢》第10篇是著名的《经脉篇》，今所世行之经脉范本、挂图等均本于此。公认这篇著作是在马王堆出土的医学帛书《阴阳》的基础上发展而成，而更值得注意的是此篇亦属雷公与黄帝问答形式。

“此篇首言：‘雷公问于黄帝曰：《禁脉》之言，凡刺之理，经脉为始……。’注家因这些文字见于《灵枢·禁服第四十八》，故以为‘禁脉’应是‘禁服’之误。这种解释反不如据此将第48篇名校为‘禁脉’更为合理。因为将经脉专著称为《禁脉》，显然与战国至秦汉时期的称谓及背景相吻合（《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吾有禁方”云云），以示其‘禁而不传’之意（《灵枢·禁服》：“歃血为盟”云云）。

“在《素问》《灵枢》中，除雷公黄帝问对的‘经典’式经脉名称、循行、走向之外，其他篇节的经脉内容，实属杂说不一，略举以下一些例子：

“《灵枢·本输篇》：‘六府皆出足之三阳，上合于手者也。’此篇经脉数目同于马王堆医书，均为11脉，无手厥阴脉。《经脉篇》中六府之大肠、小肠、三焦均属于手经，非‘出足之三阳’。

“《灵枢·根结篇》：‘十二经皆起于肢端，结于头、胸、腹各部。’此篇实际只有9条经脉，且走向与《经脉篇》不同。

“《灵枢·逆顺肥瘦篇》：‘少阴之脉独下行。’而《经脉篇》为上行。

“《素问·阴阳别论篇》：‘人有四经十二从。’

“《素问·平人气象论篇》：‘虚里、颈脉。’

“《素问·刺腰痛论篇》：‘解脉、同阴之脉、衡络、阳维、会阴、阴维、昌阳、散脉、肉里之脉。’

“《素问·通评虚实论篇》：‘缨脉。’

“《素问·评热病论篇》：‘胞脉。’

“《素问·刺禁论篇》：‘溜脉、大脉。’

“《素问·气穴论篇》：‘尻脉。’

“这些脉名，大多是以部位而名之，有些不解其意，毫无系统，与《灵枢·经脉篇》的体系完全不同。

“第三，雷公黄帝问对的篇节，在医学理论方面还存在着一些与全书不一致的地方。例如在诊法方面提到‘诊有三常：问贵贱、封君、败伤’（《素问·疏五过论》）；‘年长者求之于府、年少者求之于经、年壮者求之于藏’（《素问·示从容论》），与一般所述由浅入深的原则（即皮毛→肉→脉→筋→骨→髓的顺序）难于相融。而这个由浅入深的体系显然是来源于扁鹊医学理论（参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素问》中《皮部论篇》《调经论篇》《缪刺论篇》《刺要论篇》等均有此类论述），而不是‘黄帝’。

“诸如此类的现象说明雷公黄帝问对的篇节，原属一派之学，《素问》《灵枢》成书时被收入其中。黄帝与其他臣子问答各篇也是不一样，均应视为不同学派的著作。但是，为何其他各派均是黄帝问，诸臣答，唯有此处是由黄帝讲述医理？结合这些篇节的中心内容是‘经脉’学说，及较古老的一种诊脉方法——‘人迎——寸口’脉法，可以称得上‘自成体系’，那么是否可以设想这些篇节的核心内容就是《汉书·艺文志》所载《黄帝内经》（甚至包括《外经》）的主要内容。《汉书·艺文志》称其为《黄帝内经》，就理应是以黄帝讲述医理的形式来写，而不是黄帝问、诸臣答的形式。见于《汉书·艺文志》的《黄帝诸子论阴阳》《黄帝杂子步引》等才应是采用诸臣论对的形式。”

2、十二经脉的名称、起止点、循行部位，及其与脏腑的关系、病变表现、治疗原则。

据本篇具体内容，当为“十二脉”，不是“十二经脉”，杨上善《太素·卷九·经脉正别》将此篇命曰“经脉连环”。

在脉的循行走向方面，以《天回医简·十二脉》与《灵枢·经脉》对比，《十二脉》是先三阳后三阴，呈自下而上（《灵枢·卫气》之标本，当与此有关。根为本在下，犹如树根；标为末在上，犹如树梢，盖取于《易经》六爻之次序）的单向向心性直线循行——足手三阳三阴脉，各脉之间既无联系，亦未出现《灵枢·经脉》篇中十二脉“阴阳相贯，如环无端”之气血循环流注的趋势或特征。《经脉》篇是按一阴脉一阳脉的气血循环流注排列方式，形成“阴阳相贯，如环无端”一半脉向心，一半脉离心循行，以应“天道环周”“人之合于天道也”之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