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国|板桥墩的脚印

发布时间:2025-09-19 09:45  浏览量:26

板桥墩的脚印

刘爱国

四十年弹指一挥,四十年岁月沧桑。四十年往事如烟,记忆就在昨天。一九八六年盛夏,太阳在戈壁滩上如顽劣的火焰照烤在烽燧上。我们文物普查队的成员宛如几粒微尘,在暑热中绕过山梁,爬坡下坡爬坡,终于抵达了目标之地,板桥墩烽燧下。断壁残垣被时间啃得支离破碎,然而当众人掸去浮尘,却见烽燧东南角一块土胚如伤口般裸露出来,那上面赫然凝着一个深陷的脚印,一尺二长的土胚,竟踏印下一尺有余的足痕。人们屏息围拢,宛如面对一个远古醒来的巨人,议论纷纷。

“怕不是两米高的巨人踩下的吧?”

“我看少说也有一米八九。”

议论声在风沙中此起彼伏,最终这块承载着沉重记忆的土胚被小心翼翼抬下烽燧,送进了文化馆的库房,偶尔展览,引来许多凝视和关注的目光。木桌上,灯光下,这来自历史沉淀的深痕静卧着,无声地向我们投来沉甸甸的诉说。

这块泥土拓成的土胚来自明朝,在时间的长河里,它默默承接了六百余年的暑热雨林,冰雪霜痕烈日风沙的侵蚀,却完好如初。那脚印却未被光阴磨平,反而在寒暑交替的砥砺中显出铮铮骨力。严冬,朔风如刀刮过,霜雪凝冻其上。酷暑,骄阳炙烤如炉,热浪蒸腾不息。可它未曾碎裂溃散,那脚印轮廓清晰如初,仿佛昨日才从主人脚底拓印出来。风雨寒暑非但未能销蚀这灵魂深处的印记,令它如铁铸般愈发硬朗。这土胚竟这般倔强,活过了六百年的生死轮回,历历展现在现代化视野下的今天。

一个脚印横跨茫茫时空,已经不仅是泥土上的凹痕,而是一枚凝定在时间空间之页上的巨大印玺,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面对时空的深印前,恍然看见明代戍卒在板桥墩上艰难爬行的身影。在烈日里挑水、和泥、脱坯,也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士卒把一只脚印踏在凝结的土胚上。在炎炎暑热里,士卒们背着沉重土胚炎热中攀上高墩。汗水如雨,浸透衣裳,一位身形高大的士卒,把他那硕大脚掌踏过这块土胚时,一个脚印,便成了历史遗落在荒凉烽燧上的深深印痕。戍边之人,血肉之躯,在暑风冰雪里成了移动的永恒雕塑,为了家国安危,砌入这道自东向西曲折蜿蜒的北地屏障。

这脚印,是朝代轮回里一枚执拗的刻度,是时代艰辛深处一枚无言的证章。修筑长城,加筑烽燧,非为泥石,实为以血肉筋骨为基,垒砌起抵御外侮的锐气之垒,精神之墙。那烽燧上远眺的目光,并非只为了瞭望胡骑烟尘,更在无垠的荒凉里,眺望身后故园的灯火。此刻,他们同仇敌忾的勇气,已如这脚印一般,被时间浇铸成不朽的碑铭。

历史的脚印,在漫漫征途上凿刻下的时空坐标。它不单踏于尘土,更以千钧之力踏在时间和空间的河床上。这深深一踏,是古老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心跳,它沉默,却铿锵。它被掩埋,却如地火奔涌。它无声书写着血与火锻打而成的史诗,字字句句皆如磐石,在烽烟里铿锵作响。

当我将目光从展台中那枚凝固的脚印上抬起,转向窗外,这古老土地的轮廓依然清晰,但风雨的形态却早已改换。如今在南中国海的汹涌波涛之间,在藏南的雪域群峰之畔,外部势力的窥伺游弋从未止歇,恰似昔年烽燧上瞭望所警惕的胡骑烟尘,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时空更迭,脚印所昭示的保家卫国的使命从未改变。只是今日,这脚印已踏在巡弋舰船劈开的深蓝航迹上,踏在高原戍边战士踩出的深深雪窝里。他们肩上扛着的,是与六百年前板桥墩上守墩士卒们别无二致的重担。心中怀揣的,是来自烽燧点燃的那一刻起便代代相传、未曾冷却的信念。历史深处那个不可磨灭的印记,终将化成我们脚下前行的路标,它无言,是号令,召唤着后来者以同样的恒心毅力和坚定,去踏平新的关山险阻。

远去的历史烽烟散了,足印却如种子般深埋入土。历史并非只是供人凭吊的遗迹,那深陷的脚印是留给我们前进时永不迷路的路标。当后人踏着这古老坐标的指引前行,我们肩上的重负,竟与当年守卫板桥墩士卒背负的土胚有着同样沉甸甸的分量。这重量并非由泥土构成,而是由家国二字熔铸而成。此刻,我仿佛看见边境线上戍边士兵的身影,正与烽燧上那巨大脚印的轮廓重叠在一起,步步向前,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这脚印所凝聚的精气神韵和魄魂,正穿透时空,血脉般注入今天人类社会前进的步履。历史深处那不曾熄灭的烽火,将在我们勇敢奋进的足下,点燃照亮前程的熊熊火炬,激励我们砥砺前行。

(作者简介:刘爱国,甘肃临泽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临泽诗词学会会长,《临泽诗词》主编。著有散文集《昭武寻梦》、《家园》;故事集《临泽民间传说故事》、《临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诗歌集《古今诗词咏临泽》;文史作品集《临泽史话》。发表长篇故事《朝圣张掖》。电影剧本《丹霞恋》。先后在《文艺报》、《中国作家》、《散文》、《飞天》、《绿洲》、《新一代》、《延河》等刊物发表作品600多篇,作品多次入选《小说选刊》、《选文选刊》多篇作品入选各种年选文集,并先后荣获国家和省市50余种奖项,小戏、小品多次参见甘肃剧目调演,多次获等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