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国|簸萁口的云
发布时间:2025-07-23 03:03 浏览量:24
簸萁口的云
刘爱国
我和几位文友站在烧香台前,向西北方向瞭望。眼前,一条豁然张开的山口,深邃而肃穆,山脊如龟蛇般蜿蜒北去,渐渐隐入大漠深处那婆娑迷离的地平线。壑口叫簸萁口,它吞吐着来自漠北的风沙,接纳从东南流来的雨水,也敞开胸襟接纳着浮游于碧空中的云朵。云朵无休止地在此处聚散、游荡,不知疲倦地在漠风中叙述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簸萁口东面,就是小羊台的余脉簸萁鸡窝。传说中,那里曾是红腹锦鸡栖息的家园。我每每凝望,恍然觉得,那山石褶皱里,似乎真还蜷缩着未曾飞尽的锦鸡羽毛,隐约闪动着那传说里令人心动的红色。一片接着一片,五光十色的七彩丹霞。此时,云彩恰好掠过小羊台的上空,竟也沾染了那羽毛的颜色,于高处飘动,如同神话里散落下来的点点精灵。偶尔,山风掠过,带来些微妙的声音,我侧耳细听,风声里隐约夹杂着锦鸡清亮而孤远的鸣叫,缠绕于耳畔,仿佛那传说中离去的精灵,仍恋恋不舍地盘旋于往昔的巢穴之上。这些散落的旧梦,是否已融入云影,随着风飘进簸萁口幽深的山壑,像夏秋雨季里的河水慢慢走过。
向西望去,便是锯条梁。那山梁像一盘巨大的锯齿朝天竖立,横卧于荒原之上,显出冷峻的轮廓。锯齿般的峰峦,切割着流荡不息的风,切割着天上飘浮的云彩。那些云被锋利的山脊划开,支离破碎,散作片片飘絮,然而随即又聚合复生,继续向前。锯条梁下,曾有人开凿石膏,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荒原上回荡了很久很久。而今,敲石声早已沉寂下来,只余下锯条山梁依旧冷漠地耸立着,它身上那些斧凿痕迹,竟也慢慢淡去,被风霜雨雪和无声无息的时间抹平了。山与人的较量,终归于自然永恒的沉默。唯有那被山梁割裂复又弥合的流云,仿佛在无声地记录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簸萁口东北边,便是羊台山了。山势起伏处,延伸出九沟十八坡,沟沟坡坡间仿佛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往事,只待有心人倾听。山间那些蜿蜒的羊群攀爬的路径,缠绕着无数口口相传的故事,随着山风悄然飘荡在沟壑之中。我静坐沟边,风拂过耳际,似乎送来些低语絮絮。那些话语模糊不清,却又似曾相识,仿佛是山在无声地倾诉,也是我内心深处的回音。传说与记忆在沟坡之间,早已模糊了界限。这些故事不知已生长了多少年,如同沟坡里生生不息的小草,即使干枯了,春风一吹,雨露一淋,又默默绿满山岗。
羊台山有大、小之分。大羊台、小羊台虽然形貌相似,然而在云光雾影之下,却各自呈现着不同的精神风采。
清晨,太阳从东面缓缓升起,光芒如同熔化的黄金,流淌而下,将大小羊台镀得通体辉煌。山岩仿佛燃烧起来了,光焰灼灼,目光难以直视。那光芒刺目,竟使人觉得那山峦如灯烛般变幻,真要点燃整个大山。这火热的金色里,山石骨骼分明,其间的纹理也清晰可见,显得坚硬挺拔而金光闪闪。
然而,当日头西沉之际,夕阳却悄然为山峦披上另一件华服,紫金色的余晖铺满山体,山色竟变得凝重而深沉,如同古旧铜器上积淀着幽幽时光。大小羊台此时收敛了白昼的峥嵘,在暮色里消融了棱角,只余下紫铜般浑厚的身影。山体仿佛浸润在温暖而沉默的液体里,人处其间,身心亦仿佛随之沉静下来,浸透在紫金色的暮霭中,也渗透在明清临泽十二景的《羊台斜照》里。
秋夜来临时,羊台山便浸没在深沉的墨色里。此时,北斗七星悬垂于天空,斗柄清晰指向北方,那巨大斗口仿佛正好倾覆下来,严丝合缝地扣在羊台山顶上。山峦在星斗覆盖之下,显得格外神秘莫测。星光无声流淌,倾泻于山野之间,山石与草木竟也闪烁着银白的光点,如同浸在流动的水银里。山影与星光交融,浑然一体,山似乎正默默吸吮着星辰的光华。我站在山前,仰望这亘古天象,顿觉自身渺小如微尘,却又分明被这无垠的星斗与沉默的山峦所怀抱。此情此景,竟让内心滋生一种奇异的归属感,仿佛人原本就是这星斗与山岳之间互通的一缕气息,偶然飘荡至此,此刻终于寻着了最美妙的归宿。
我和几位文友又来到烧香台前,遥望簸萁口。云彩正从大漠深处涌来,又向大漠深处流去,无休无止。云影掠过山壑,掠过簸萁鸡窝演变的七彩丹霞的五光十色,掠过锯齿般陡峭的彩虹山梁,掠过九沟十八坡,最终又笼罩在大小羊台之上。光影流转,山色变幻,传说与真实交织,在云卷云舒之间,一切似乎都在叙述,一切又似乎归于沉默。
烧香台边,一位放牧的老人点起一袋旱烟,烟头在渐暗的天色里明明灭灭,像一粒坠入尘土的星火。他沉默地凝视着簸萁口的方向,烟圈缓缓上升,最终消融于微茫的暮霭之中。我凝望着老人沉静的身影,又望望那些从容飘过簸萁口或白或蓝的浅红浅灰的云朵,心中豁然明白。这玄奘拈香和山间所有故事,无论是由人诉说,抑或山石自行铭记,最终都如烟缕般消融于无垠的云霭与时间深处。簸萁口云彩的来去,便是天地间最恒常的叙事无声地流转,带走了所有过往驼铃的回响,展开了将要讲述羊台山的一切,徐徐铺展开无边的素纸,任思绪在虹霞里飞来飞去。
云来云往,簸萁口依旧吞吐着风,吞吐着分分秒秒连绵不断的时间。山有了传说便生生不息,永不磨灭。而云,便是传说本身缥缈不定的形骸,在无尽的天穹下,继续写着我们读不懂晨曦夕照永恒的光影,折射出清代临泽诗人申缅胥《羊台斜照》散发光芒的永恒魅力。
(作者简介:刘爱国,临泽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临泽诗词学会会长,《临泽诗词》主编。著有散文集《昭武寻梦》、《家园》;故事集《临泽民间传说故事》、《临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诗歌集《古今诗词咏临泽》;文史作品集《临泽史话》。发表长篇故事《朝圣张掖》。电影剧本《丹霞恋》。先后在《文艺报》、《中国作家》、《散文》、《飞天》、《绿洲》、《新一代》、《延河》等刊物发表作品600多篇,作品多次入选《小说选刊》、《选文选刊》多篇作品入选各种年选文集,并先后荣获国家和省市50余种奖项,小戏、小品多次参见甘肃剧目调演,多次获等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