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瓷匠人郑勇：用铜钉写就“碎瓷生花”的故事

【开栏语】

“守艺珠海”系列报道今起推出

在珠海的街巷深处，在古村的青砖黛瓦之间，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以双手为笔，以岁月为墨，俯身于时光的裂缝中，将岁月的沙砾转化为璀璨的文明结晶。

行走在情侣路上，人们常为海天一色的壮阔驻足，却很少留意路边可能就坐着一位正在修补古瓷的锔瓷匠人、以面粉捏塑人间百态的面塑师傅、让丝线绽放永恒春色的绒花艺人、在脆弱蛋壳上刻镂大千世界的蛋雕师、用针线串联古今血脉的汉服制作者……这些技艺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是依然跳动在匠人指尖的生命记忆。

手艺的传承从来不是简单的技术传递，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文明对话。从今天起，羊城晚报推出“守艺珠海”系列报道，我们将深入街巷阡陌，探访那些与时光温柔对峙的“守艺人”；我们将记录传统手艺与现代生活的精彩碰撞，见证文化基因的创新表达。

伏案工作 在珠海一间不起眼的工作室里，郑勇正伏案修复一把破碎的紫砂壶。他手中的铜钉在壶身裂缝处精准落下，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这位专注的锔瓷匠人，曾是北方一家国营化肥厂的机械维修工，如今他在珠海用手中的铜钉践行一种把破碎变成美的艺术。

锔瓷是一项用锔钉将破碎的瓷器钉紧修复的技艺，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从前，锔瓷匠人常常吆喝着“锔盆、锔碗、锔大缸”，走街串巷帮百姓们修补家里打碎了的锅碗瓢盆。随着社会变迁，很少人会选择修补一件破碎的瓷器，锔瓷技艺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然而，郑勇却在这项古老技艺上坚守着。

“铁饭碗”到手艺人

郑勇 1989年，郑勇从化肥厂技校毕业后，循着父母的足迹进入这家国营化肥厂，捧上了令人羡慕的“铁饭碗”。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厂里“大而全”的生产体系让他掌握了钳工、焊工、车工等多项技能，甚至接触到了传统的大漆工艺。“从一颗螺丝钉到整台设备，厂里什么都能自己造。”说起那段岁月，郑勇眼中仍闪着光。

2000年后，国企改制的大潮席卷而来，化肥厂被收购重组。虽然老员工得以留用，但往日的氛围已不复存在。2018年，郑勇选择内退，开始寻找新的人生方向。他尝试过开服装店，也办过机械加工厂，兜兜转转间，此前在厂里跟老师傅学来的修补手艺，最终成为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郑勇至今记得那个改变他命运的瞬间：厂里的老师傅带着自家漏底的铝锅来修补。只见老师傅娴熟地敲打几下，几枚铜钉就将裂缝牢牢固定。“那一瞬间我就被迷住了。”郑勇回忆道。就这样，这门传承千年的锔瓷技艺，悄然走进了这个北方汉子的生命。

“师傅看我学得快，又肯下功夫，就倾囊相授。”在老师傅的悉心指导下，郑勇很快掌握了修补锅碗瓢盆的要领。凭着机械工的扎实功底，他渐渐摸索出修复精致瓷器的方法。

选择内退后，郑勇原本计划四处游历，却因妻子对珠海这座海滨城市的喜爱而定居于此。“她爱这里的碧海蓝天，我觉得手艺人到哪儿都能活。”起初，郑勇主要依靠网络接单维生。直到一次偶遇珠海民间艺术家协会，他的锔瓷技艺才在这座城市找到了真正的知音，扎下了坚实的根基。

下功夫练真本事

与锔瓷相伴的十三年间，郑勇锔补过成百上千件破碎瓷器。他拿出一件拼好的碎壶盖和两盒亲手打制的锔钉展示锔瓷的步骤。这些锔钉形似订书钉，大多用铜丝或铜片制成，长3mm到8mm不等。郑勇挑选出合适的锔钉放在裂缝上细细比对，精准确定打孔位置。“除了保证锔得牢固以外，还要尽量避开瓷器的花纹。”

用锔瓷技艺修复的茶盖

锔瓷的过程处处体现郑勇的巧思。他用牙医的牙钻代替了传统的金刚钻，他说，这样钻出的孔比较细，深度也好把握。两孔之间的距离稍小于锔钉的长度，这样才能更好地发挥锔钉的“咬合力”，但是这也加大了钉入第二只钉脚的难度。郑勇将手术刀刀片的一端磨出一个小钩，用其钩住钉脚，便能轻易地将钉脚送入孔洞。短短五分钟，郑勇就打好了一个锔钉。“锔好一个这样的壶盖需要两三个小时。”

杯中有了“鱼戏新荷动”的意趣 受访者供图

郑勇说，锔瓷不仅仅是简单的修补，更是一项艺术创造。曾有一件被摔成九块碎片的紫砂茶杯，郑勇同样把大部分的锔钉打在外侧的杯壁，而在内侧的杯壁仅留存两颗荷叶形状和一颗金鱼形状的花钉。这样一来，当杯子盛上茶水，杯中便有了“鱼戏新荷动”的意趣。

修器物亦补人心

郑勇回忆，曾经的锔瓷生意相当火爆，年轻人纷纷上门拜师。时过境迁，锔瓷逐渐退居幕后。在郑勇看来，寄来修补的瓷器是主人心中朝夕相处的朋友、千金不换的宝贝。郑勇认为“锔补，实际上是修补一份感情”。

他对这门手艺的坚守，也因此有了更加重要的意义。锔瓷给予破碎的瓷器涅槃重生的机会、缝补了它们和主人之间的缘分，也让郑勇在其中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破老头”瓷盘 受访者供图

一次，郑勇收到了一件名为“破老头”的瓷盘，盘底绘着一个荡秋千的老头，是烧制这个瓷盘的画家以自己为原型创作的形象。瓷盘碎成两半，一条长长的裂缝从画面的左下角一路延伸至右上角，将画中老头拦腰截断。郑勇深知这个瓷盘在这位画家心里的重要意义，根据裂缝精心设计了锔补方案：他在瓷盘的背面锔入九颗锔钉以保证牢固性，而在瓷盘的正面，郑勇只在右上角的裂缝处和老头的腰间分别锔入一个祥云形状和蒲扇形状的花钉。这两颗小小的花钉，没想到在整个画面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使得荡秋千的老头更显悠然自得，瓷盘中的画更是意趣横生。

如今在各种因素影响下，锔瓷的线下客源减少。在此背景下，郑勇还学习了无痕修复、漆器和古琴制造技艺来拓宽收入来源，但他始终没有放弃锔瓷这门手艺。

郑勇认为，只要人们对瓷器的感情尚存，锔瓷这门手艺就不会消亡，他也会在这个行当中坚守。“修补的是器物，也是人心。”

文｜杨雪薇 谢丽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