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存仁回忆:先生把理财秘诀传授给我,我至今受益,不再被钱所困
发布时间:2025-07-17 02:28 浏览量:32
先学西医 再学中医
民立中学毕业后,我决心学医,最初投考小南门内南洋医科大学(即东南医学院前身),这是几位留日学医的人创办的,内中有一位教师是德国留学生,所以这间医校,可称是德日派。因为是私人开办,规模不大,学生也不过二百多人,学费每学期收四十元,和一般学校来比较,这学费已算很贵,我的学费全由我四伯父负担。
在南洋医科大学,我苦读了一年,对医学基础渐有认识。不幸在暑假中我患上了伤寒症,就请大学中一位教师治疗,但是西医治伤寒并无对症药物,只是要我静卧四星期,吃葡萄糖和维他命 C 而已,不料病势越来越严重,后来家人力劝就诊于孟河丁甘仁先生,只连服了五天中药,热度竟然退清了。四伯父就对我说:"你学西医,而西医不能治愈你的病,现在中医把你的病医好了,你不如改学中医。还有一个理由,你将来学成西医之后,开业时节,各项设备,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恐怕我都负担不起,你就做不成医生了。"
那时节恰好丁甘仁先生创办"上海中医专门学校",自任校主,延请谢利恒先生为校长,四伯父代我转托王一亭、朱福田两位世伯写了一封介绍信,投考"中医专门学校"。当时投考学校,这封介绍信就等于保证书一样。经过考试后,我即被录取。
"上海中医专门学校"的学费,每学期是二十四元,四伯父的负担就减轻了许多,我进了这间学校之后,一心攻读中医旧籍,进步很快。
为师服务 渐知物价
中医旧籍,都是艰深的文言文,常有费解之处,因而又百般设法拜一位国文教师,补习国文。恰好有一位常州名儒姚公鹤先生(曾任《申报》主笔,商务印书馆编辑),他在办理一个法政讲习所,我虽然没有意思去学法律,但是介绍人说:"姚老师要请一个誊写钢板和油印的人才,你大可趁此机会跟他做这种工作,那么补习国文的学费可以完全免收。"我听了能免学费,就很高兴地去做这项工作,而且行了一个拜师礼。姚老师对我也很满意。后来我再拜章太炎先生为师,也是从姚公鹤老师方面发展出来的。
我从姚公鹤老师之后,不但国文大有进步,而对社会关系的接触收获更大,因为他的烟榻之旁,每晚都有不少名儒学者相聚倾谈,如孟心史、蒋竹庄、庄俞、董康、胡朴安、陆尔奎、叶楚伦、戴季陶、陈冷血、陈布雷、唐驼等。他们所谈的或是批评时事,或是臧否人物,都有很丰富的处世经验,所有谈话资料,也有极高深的学问,由此我智识顿开,见闻大增,对做人的道理懂得不少,觉得这许多学问都是书本上所没有的。
旧时做门生,老师的事什么都要做,除倒痰盂、扫地、整理烟榻、迎送宾客之外,还要帮他购买一切杂物,因此我对物价才渐渐明了起来。
其时的物价,又不同于几年之前了,记得在"老大房",熏鱼小洋两角可以买到六七块,"邵万生"的熟火腿每一包也是两角,这是最高贵的佐食品。其他如臭豆腐干,铜元一枚可买两块,粽子糖铜元一枚可购五粒,品海香烟每盒铜元三枚,强盗牌香烟每包也是铜元三枚,小白锡包每包小洋二角,大白锡包每包小洋二角半,唯有茄力克,每罐售价九角,开罐出售每十枝小洋两角。
米价日益高涨,每担达四元两角,大家觉得"米珠薪桂"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
上海人饮酒,以绍兴酒为最普遍,本色每斤一角,花雕每斤一角二分半。饮洋酒的人较少,三星白兰地最昂贵,每瓶要银元四块,只有少数富家和妓院中才备有。
我师姚公鹤是吸鸦片的,当时文人雅士多数有烟霞癖,因为并不犯禁。鸦片烟亦公开发售,当时上海最有名的一家批发商是"郑治记",零售而规模最大的是石路上的一家"老延龄",铺面好像银行一般宽阔,门口有阔而且大的红木柜面。我常常奉命到附近一家小的零售铺去买烟,其时每一小罐是小洋两角,鸦片的净重是一钱。又有一种是香港来的"公烟",有黄铜制成的小盒,每盒也是小洋二角,重量记不清了。只记得姚老师处,夜夜高朋满座,要烧掉好几盒。
我当时已经喜欢买书,可是一走进书店,总要翻上十本书才买一本,普通书薄薄一本只售五分、八分,林琴南的《红礁画桨录》和《茶花女》要卖到大洋四角,我虽欢喜,但觉得价昂,无力购买。
初识丁翁 领教理财
我在中医专门学校读书的时节,每月由四伯父给我零用钱二元,包括鞋袜及膳费车费。那时一顿午餐,吃得省俭一些是铜元八枚,要是吃得丰富一些,要小洋二角。我所能节省出来的只是车费,每天走来走去,很少搭电车。其实那时的电车费,经过华界、法租界到英租界三段,不过铜元五枚而已。
我常常想到"钱"的重要,一定要想办法利用课余时间赚一些钱。恰好购到丁福保先生所办的《中西医学杂志》,篇末有一则招请抄写和剪贴工作职员的小广告,我就跑去应征。那时丁福保先生声誉卓著,与卫生家伍廷芳齐名。我见他面色红润,一把银白色的胡须,接待时笑容可掬,令人如坐春风。我说明来意之后,他看了我履历上写的国文教师是章太炎、姚公鹤,医学教师是丁甘仁,即刻就录取了我,但是我声明,每天只能在下午四时至六时两个钟头来做工作,初时丁福保先生认为时间太短,后来我对他的工作,贡献了若干意见,他认为尚有可取,于是破格录用,议定月薪银元六枚。就从此时起,我开始自己赚钱,精神上的愉快简直无法形容。辛辛苦苦地做了一个月,终于拿到了一个月的薪水,丁福保先生对我的工作很满意,临时加我两元,更令我喜出望外。
哀来我对丁福保先生的工作,很感兴趣,对他既有帮助,对我自己也有相当进步。他那时正在编辑一部《古钱大辞典》,书的内容是将古今的钱谱,以及藏家的拓本,详注年代和藏者姓名。凡是"著录"的古钱,都列人这部书中,洋洋大观,美不胜收。
我对这部书的工作,有两点贡献,一是代为收集日本的古钱图录,二是古钱的图式,尽量不采用临本,一律要用拓本。由于当时的印刷是石印,用拓本可以保存真相。
我虽然每月只得薪金八元,但袋中常有铿锵的银元撞击声,气概为之一壮。内心有说不出的快乐,外表上也觉得飘飘然,因为当时八块钱是有很多东西可买的,我除了添置衣衫鞋袜之外,还陪母亲和弟妹上菜馆去吃了一餐。记得那时的"和菜",四菜一汤是一块钱。第一个月,吃过用过,口袋中还余五块钱。
第二个月开始,丁福保先生要我助编《说文解字话林》,这部书他已出版发行,但是他发觉有不少错误,要我把这部书送到章太炎老师处,请他加以评述,章老师原是"小学"专家,他指点要怎样搜集资料,怎样改编,他开列出许多有关小学的古籍名目,从此我就天天到旧书店搜集资料,埋头工作。丁福保先生处虽有好多位旧学人才,但是搜集资料的能力还不如我,我因此更受丁氏的激赏。
丁福保先生倡导素食,来往的朋友,是另外一批人物,最接近的一位就是李石曾先生。有一天,丁氏坐了自备汽车,着我陪他到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花园坊去访问一个老友,进门时由一个长须老人亲自开门,只见那老人家容光焕发,丰神飘逸,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子超)。经过介绍之后,林主席对我非常客气,亲自倒了杯茶给我。我见到客厅中,只有四张藤椅和一张圆形的藤桌,内室只有一张行军床(即帆布床),原来这个屋子是他的嗣子承租的,他只是到上海时作为居停之用,俭朴如此,出人意外。
林主席喜欢搜集小摆设和古钱,和丁氏款款深谈,逸兴遗飞,忽然间林主席说:"我为了调解国事纠纷,要到福建去走一次,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有被扣留的可能。"丁福保先生说:"何不到此间著名测字名家丁太炎处去测一个字,再定去留。"林主席纵声大笑,认为测一个字,虽也不妨,但这时局势有剧变模样,他的行踪惹人瞩目,便说:"可不可以把这位测字先生请来家中一谈。"丁福保说:"不必,自有办法。"说罢,就请林主席口占一字,林主席就说了一个"福"字,同时丁福保也说了一个"放"字,叫我坐了汽车到新闸路鸿庆里丁太炎处。
一般人认为丁太炎的"太炎"两字,是沾章太炎师的光,其实丁太炎的成名,还在章太炎师之前。清朝光绪末年,他在北京的钦天监做事,慈禧太后病亟时,李莲英到他那里去测一个字,他断然地说:那字是"两龙宾天"之兆,李莲英认为荒唐,消息传了开来,丁太炎被拘入狱,不久,果然光绪与慈禧先后驾崩,摄政王执政后,才把他释放,丁太炎也就逃到上海以测字为业。
我到了丁太炎的府上,见到他烟容满面,形神消瘦,只是两目炯炯生光,望上去显得很精明,那时客厅中坐了十多个人等待占卜测字,他好像老吏断狱一般,对每一人只说几句话,问卜质疑的人都唯唯而去。
轮到我占卜时,依例要焚香跪拜,默祷之后拈一个字卷。我说:"我已经有两个字带来,只要请先生解释一下。"丁太炎就对我说:"当坛卜字是一元二角,自带字来要收两元。"我说:"照办。"
丁太炎先看了"福"字,问我要占何事?我答:"出门远行。"他见我站在他的右面,他就说:"福字半面是示字,加上右字,是一个'枯"字,可见洪福齐天而有神明保佑,要是到福州去的话,更是顺利,要是到福州莆田的话,那么田字是累字的头,有些麻烦。"我再问:"有无生命危险?"他说:"没有。"
接着他又看"放"字,他照例问:"所占何事?"我说:"不知道。"他说:"这个放字的一点是代表一字,下面是简笔的万字,旁边是一个文字,大约是有一笔钱要想放出去,占这个字的人,是一位有心人,要是他真的想放息的话,放心去做可也。"
我觉得他讲的话,简单明了,不觉心动起来,我说:"我也想占卜测字,能不能只付半费?"丁太炎望了我一眼说:"占卜一字必须照我润例付钱,不如把你的生辰八字说出来,我替你简单地算一个命。"我就说出:"我的生辰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二月十四日寅时生。"经过他一算之下,他问我要问何事?我说:"问前程。"他说:"你的前程好极了,将来定是一个千万富翁。"我就笑起来说:"上海富翁能有一百万的人已经不得了,丁先生大约不知道上海的情况,租界上首富是地皮大王程霖生,绰号程麻皮,也谈不上千万富翁。后来程麻皮为了标金五百秤的投机差额,把全部地产契据押在天主堂,他竟然倒下来了。那时黄金十两为一条,七条为一秤,以此来计算程麻皮的家产也不过尔尔。至于上海最大的民营银行,是陈光甫先生创办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资本最初不过五万元,劝工银行、女子银行,创办资本不过二三万元而已。所以你说我将来有千万家私,我不敢相信。"丁太炎似真似假地笑了一阵说:"说不说由我,信不信由你。"说罢,我就告辞了。(按:我当然自忖不会成为千万富翁,但是照敌伪时代后期储备票的情形下来计算一下,倒真有千万元收入,勉强地解说,也可以说是应验的。)
我对相面、算命、测字,并不相信,倒是丁福保先生对这件事看得很重。对"福"字的解释,林主席拈须微笑,点头不已。至于丁福保先生对这个"放"字的解释,口头上不说对与不对,但是观察他的神情,似乎也道中了他的心意。
次日,我正在工作,丁福保先生对我说:"你明天早上,先行沐浴理发,并预备水果四式,专程地送给我,我准备把理财的秘诀传授给你。"我说:"好极了。"
翌晨,我带了水果礼物,到了丁家,丁福保先生叫我进入内室面那间房间的布置,是日本式的榻榻米,两人盘膝对面坐下,茶几上焚了三炷线香,丁先生正襟危坐,款款而谈,说是:
一个人读了一些书,往往对钱财看得很轻,认为是阿堵物,提到钱就俗了,这是不对的,所以文人往往不知理财为何事,一生潦倒。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一个人的生存是脱不了钱的,不善理财一世苦。
理财的方法,从来都是老生常谈,人人都知道,要是知而不行,等于"无知"。要是能够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人人可以致富。所以我要传授你几个秘诀:
一、择业要向大众方面着想,选中一个行业,要专心致力地去"做",绝对不能改行,只要努力,行行可以出状元。
二、一个人不可以懒,一懒百事休,"勤"要勤到与众不同的勤力,触类旁通,必然会出人头地。钱财一定要追求不息,但是不正当的钱,一文也不能妄取的。
三、赚到了钱之后,一定要懂得"节",赚十文,最少要节三文,等到所业有成,那么赚到十文可能只用二三文,把积下来的钱,筹备更大干的计划,因为"由钱生钱"更为容易。
四、赚钱不易,管钱更难,只会赚,不会"管",仍旧不懂得理财的道理。能够理财之后,还要会"用"",会用比会管更难,用得不得当是浪费,用得有意义,才算得是理财家。
这些话讲明之后,他又举出许多当代成功者的故事。我听了大为感动,我说:"我也明白,林琴南翻译的却尔司迪根斯著的《苦海孤雏》里面有一句名言:赚十个先令,用八个,一生一世快乐,赚八个先令要用十个先令,一生一世苦恼。"丁氏颔首称是。
先时,我曾经和一位表兄同游半淞园,门票每张为小洋一角,游船一小时为铜元六枚,两人一面划船,一面吃花生瓜子,在河中豪兴大发,相互"言志",表兄的终身愿望,只希望能够在洋行中赚到三十元,那时他可以供应十家开支之外,还可以有一辆钢丝包车,连车夫的工资都在内了。
我说我的志愿,希望将来做医生,每月能赚四十元,已经很满足了,要是医生不走运的话,只有进善堂做一个主诊医生,薪水虽不过三十元,也可以维持家庭。
这是两人读书时代的愿望,深深地印在脑海之间,足见胸无大志,可笑非常,不过那时赚钱不易,任何人不敢存什么奢望。
生活困顿 卖文助学
我在读书时能够赚几块钱,真是得来不易,但是生活上又非再多赚几块钱不可,于是我处心积虑地想出一个办法来。当时上海的《申报》,天天有一个副刊,叫做"常识",刊出后每篇稿酬一元。我就开始投稿,专门写一些验方,连续地寄出稿件二十多篇,但是稿件寄出之后,音讯全无,如同石沉大海,可是我并不气馁,只怪自己写得不好,还是继续不断地写,不料在三个月之后,忽然登出一篇"疥疮验方",这是我的文字第一次在报上见到,领稿费时,只见稿费单上附注了"着投稿人来与编者沈思孚一谈"几个字,我知道沈思孚就是沈信卿,是一位江苏省教育界前辈。
沈思孚见到我穿了青布长衫,如学生模样,态度极和蔼,他问我的学历之后,便说:"我手臂上有一堆多年的老疥疮,看了你的稿件,就到药店买成药'一扫光'来擦,只费了两个铜元,把多年的顽病就医好了,所以要见见你。"我就很诚恳地谢他,接着他又问我的境况,我也依实相告,他说"好",你的稿件尽管不断寄来,我每月登出八篇,以助你求学时的需要。我称谢而归。这次领到的一元稿费,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用文字换钱,当天意兴豪发,拉了六七位同学到邑庙"春风得意楼"去吃茶,茶资是铜元八枚,各种小吃,如生煎馒头、蟹壳黄等,又吃掉了铜元二十余枚,在那几位同学看来,简直是一件豪举。
隔了几天,我把会见沈思孚的事告诉姚公鹤老师,姚老师说:"报馆的投稿人,向来是各有地盘,外边的人是不容易投入的,你能打入这个圈子,很不容易。以后你的稿子让我先替你润饰一下,一定还要好。"
否极泰来 进入鸿运
在中医学校肄业的最后一年,就在校主丁甘仁老师处开药方,谢利恒老师特别为我吹嘘,说我的字清秀而迅速,所以别的同学做录方的工作,总要等候三个月以上,只有我一进丁老师的诊所,就为他写药方,写了三个月,丁老师很是满意。一天,有一个病人拿了药方到抛球场京都达仁堂去配药,不料达仁堂的伙计看了我写的药方,说药的分量写得不明白,拒绝配方,病家打电话来质问,丁老师颇有温色,要我即刻到药铺去察看一下,到底错在哪里?我见老师面孔不好看,也急得什么似的,不知如何得了。
我到了达仁堂,那个伙计指着药方说:"你们上海医生写三钱二钱的'钱'字,都不像钱字。"我回说:"这是我们南方中医传统的简写法。"他听了我的话,就说:"我们不识,所以不配。"于是我就和那位伙计争执起来,我说:"你们虽是北京的老药铺,现在到上海来做买卖,也应入境随俗,该把上海医生习用的简笔字学习一下。"那伙计竟然倔强得很,把处方一推,岸然不理。于是我就振振有词地骂了他一顿,我说:"你们要是不听我的话,全上海的中医,都不会向你们配药。"那伙计还是说:"我们不在乎几张药方,我们是靠出售药丸的。"
正在争执之际,东主乐笃周带着笑容由里面走出来,很客气地问我尊姓大名,我见他态度温和,气恼就消了许多。才把这件事情说明,乐笃周说:"你来得正好,我想请你把所有简笔的字码,对我们全体伙计解释一下,以免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我见他态度很诚恳,于是就把"钱"、"两"、"钱半"、"两半"等简笔字,写了一张示范的清单,乐氏就说:"怪不得我们配方的生意寥寥无几,今后完全要把这些简笔字学习明白。"说完他就送我一份"乐家老铺"四字的拓本,原来这四个字是明朝权相严嵩所写。
我拿到这个拓本,很是高兴,我又把他们的药丸仿单加以评述,我说:"你们这张仿单如果不加修正,在上海是行不通的。"乐笃周很虚心地请我进入内室,问我:"这张仿单由明代沿用到现在,是刻了木板印成的,何以在此地行不通?"我说:"仿单原文语句陈旧不明,而且对病名症名分得不清楚,教人怎样能看得懂?"乐氏恍然若有所悟,打躬作揖送我出门,而且说:"明天要来拜会丁老师表示道歉之意。"
次日,乐笃周果然来见丁老师,随带百元面额庄票一张,并说:"你们的陈师兄光临小店,经他一番指示,茅塞顿开,所以我除了亲来道歉之外,奉上此区区之数,希望老师请一个人来为我们把全部丸散仿单修改一下。"那时病人很多,丁老师匆匆地接过了庄票便对我说:"既然你主张要他们修改仿单,那么就由你去做好了。"在那时的一百元,真是一个可观的数目,我接收了这笔钱,不觉头都有些晕起来。
丁老师把这事交代清楚之后,又在百忙之中,亲自送乐笃周出门,这是很难得的事。我正在奇怪,丁老师说:"乐笃周家私百万,是北京的首富,你以后该对他要多多联络,他们北方人是最讲究礼貌的。"
我把达仁堂的丸散仿单修改补充,又经医界名宿余继鸿老先生润饰之后,工工整整地誉写成册,送给乐笃周,乐氏一边看,一边赞说:"陈师兄,你能不能再帮一个忙?我想请一桌酒,邀请几位上海名医,你可否为我做一番联络工作?"我说:"丁甘仁老师向不应酬,人家发请帖,至多到一到就走,绝不会坐下来吃到席终。不过我有一个办法,这一次我平空受到你一笔墨金,应该由我来出面,而且要预备上好烟土,那么丁老师自会欣然光临。"乐笃周大喜说:"就由你出面好了,到时我另外备法国名酒和云南小只'马蹄土'。至于在哪家菜馆,和请哪几位名医作陪,都由你安排。"
那时节上海的北方菜馆"会宾楼"、"大雅楼",一席酒是银元十元。广东菜馆在虹口有"会元楼",每席是十一元,在法大马路(今金陵东路)有一家"鸿运楼",全席是八元,但是要用鱼翅的话,就要加四元,因为他们的白汁排翅是驰誉全上海的。
鸿运楼向不讲究装修,恰好这时他们刚油漆一新,老板在内室有一间烟房,专供自己吸烟的,因为他们有这个设备,所以就订下了鸿运楼。鸿运楼主人知道我要借用他的烟房,初时颇有难色,后来听到我备了"马蹄土"飨客,他也垂涎欲滴地说:"烟房尽管借给你,不过我也想香一筒。"我说:"可以。"
所谓"马蹄土",形状就像马的足蹄,是印度产的最上品烟土,价格最贵的时期,一两马蹄土相等于白银五两,不是豪富阶级是吃不起的,而且出产不多,物以稀为贵,更抬高了它的身价。
丁甘仁老师听到我要宴客,他也很高兴,再听到有马蹄土飨客,他更是欢喜,他说:"这个土一定要拿到我这里来熬煮。"姚公鹤老师听到这个消息,也要参与其盛。还有谢利恒老师、恽铁樵先生、徐小圃先生等都在被邀之列。
到了宴客那天,乐笃周盛装而来,见到当时上海的名医,一个个应邀而到,他更高兴,每人送吉林人参一两,当时这种参的售价每两是银元十二元。(按:一九七一年五月香港的市价,吉林参每两为港币一万三千元,而且看来还有直线上升之势。)
这一次在鸿运楼的宴客,是我第一次请客,几位前辈在席散之后,大家鱼贯而入内室,吞云吐雾,谈笑风生,直到深夜,我所费的不过十二元几角,乐笃周的烟土和洋酒所费比我费的还多,但在他觉得收获很大。
这次宴会之后,我自己计算一下,我在银行中的积蓄,已经有了两百元以上,这个数目,在当时已是很可观了。这是我后来实行创业计划的基础,隔不到几年,境况完全改变,都是从这两百块银元开始的,所以我对鸿运楼这次宴会,认为是我否极泰来,进入鸿运的一个转折点。
陈存仁(1908—1990),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名医。原名陈承沅,出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绸缎商人家。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师从丁甘仁、丁仲英父子。1928年创办国内第一份医药卫生常识方面的报刊《康健报》。1929年自设诊所,独立行医。1929年3月17日被中医界推选为五个代表之一,赴南京国民党政府抗议“废止中医案”。1935年主编三百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后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1937年东渡日本,收集汉医书籍四百多种,整理出版《皇汉医学丛书》。1949年赴港行医。1957年被推选为香港的高级慈善机构华东三院总理。1964年获韩国庆熙大学名誉博士衔。同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1970年被选为香港苏浙同乡会副会长。1979年应日本“讲谈社”之邀,编撰《中国药学大典》(共四大册,1982年正式出版)。1980年初,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名誉博士衔。1990年9月9日,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