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种“三全本”丨《鬻子·计倪子·於陵子》：谋事、理财与避世，三部独特的先秦子书

年初，三书合一的第149种“三全本”《曾子·子思子·孔丛子》推出，今天我们为大家介绍的第155种“三全本”，与之书名结构高度相似——《鬻子·计倪子·於陵子》。

《鬻子·计倪子·於陵子》，张景 张松辉 译注

也许您看到书名的一瞬间，会小皱一下眉头。

第一个字念什么？第三位的“於”为什么要用繁体？中间那位似乎有点眼熟，又是什么情况？

我们一本一本来看——

《鬻子》

鬻，芈，熊

“鬻”这个字，读yù。我们以前在“卖官鬻爵”这个成语里见过它。作为姓，确实非常稀有。

鬻子生活在商末周初，辅佐过周文王。据说，见到周文王时，他已经九十岁了。周文王一见他，当即表示，先生年纪是不是有点大了啊？鬻子从容道：叫我去捕虎逐麋，那确实不太行；叫我来坐策国事，年纪刚刚好。

周文王像

根据现有史料，鬻子的确如他所说，没有建立过“捕虎逐麋”的事功，但留下了不少“坐策国事”的言论。这些言论，必然为西周的建立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否则，周成王也不会因为追念他的功劳，封其曾孙熊绎为子爵，楚国由此正式建立。

我们今天所了解的楚国君主，比如楚庄王熊侣、楚怀王熊槐，这个“熊”，就来自鬻熊。

梁玉绳《人表考》卷三说：“鬻熊，祝融十二世孙，楚先封鬻，夏、商间因为姓。”鬻熊的先祖，最早姓芈，后来封于鬻（所在地不详），故又姓鬻。鬻熊对楚国的建立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在楚人心目中地位极高，不容侵犯。自鬻熊之后，楚国王族以鬻熊的名字“熊”为氏。

这里，顺便讲讲先秦的姓与氏：在先秦时代，姓与氏是分开讲的。姓，产生于母系氏族时期，代表着母系血统，是母系氏族社会同一血缘关系人群的标记。在那个时期，实行氏族外婚制，同姓之间不能通婚，所以，姓起着“别婚姻”的作用，所谓“同姓不婚”。

氏，产生于母系氏族晚期，到了父系氏族时期，它成为父系氏族或部落的标记，代表着氏族分支，用来区别子孙，后来还用于区别贵贱。

命氏的方法多种多样，比如有的以受封的国名或地名为氏，像晋国的国君，虽和周天子同为姬姓，但因被分封至晋国，所以践土盟书对晋文公重耳的记载是“晋重”，这里“晋”就是国名，是他的氏；有的以职官为氏，像师氏、尹氏等；还有的，以居住地为氏。

先秦时期，男子称氏，女子称姓。比如说，楚国大诗人屈原为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屈瑕因受封屈地，以屈为氏，世称“屈原”而不是“芈原”；看过《芈月传》的朋友，可能琢磨过“芈月”为什么不叫“熊月”，就是因为楚国王族为芈姓熊氏，王室女子就被称为“芈某”，而不是“熊某”。

陈洪绶《屈子行吟图》

鬻子的言论，主要保存在《鬻子》一书中。而这部书，被《文心雕龙》盛赞：“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询，余文遗事，录为《鬻子》。子自肇始，莫先于兹。”如果以影响力论诸子，自然会先想到《道德经》；但以源流论“诸子之首”，则《鬻子》当之无愧。

《鬻子》涉及哲学、政治、处世等多个方面，如何践行王道，实现天下大治，也是他关注的中心问题。鬻子对百家思想的形成产生了深刻影响。比如说，对于“仁”的重视，为儒家所传承推行，也影响到兵家制定权术谋略时，把仁义贯穿始终；鬻子的宇宙观认为，天、地、人是不可分割的宇宙体系，遵循着“天地辟而万物生，万物生而人为政焉”的法则，形成一个和谐有序的系统，这被老子继承，并加以阐释，演变为著名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其崇尚贤能的主张，则被墨家发扬光大。

《计倪子》

范蠡背后的神秘高人

要从诸子里找理财家，除了管子，还可以看这位。

《计倪子》是一部独具特色、阐述如何为国理财的子书，其作者计倪（或者说是后人记载了计倪的言论），也是一位充满了悬念的人物。

计倪子，《史记·货殖列传》作“计然”，《汉书·古今人表》作“计研”，《太平御览》卷七四引《鲁连子》作“计兒”，《越绝书》作“计倪”。因为《计倪子》节选于《越绝书》，所以就以“计倪子”为作者名及书名。

“计倪”到底是谁？至少有四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认为“计然”是范蠡的著作名。

第二种说法，认为计倪是句践的大臣、范蠡的老师，与范蠡、文种一起辅佐句践灭吴。

第三种说法，计倪就是文种。

第四种说法，计倪就是老子的弟子文子、范蠡的老师。文子姓辛名妍，一作“钘”，字文子，一说字文，号计然。

计倪子的身份、生平，有许多令人困惑的地方，尚待学界进一步探讨。但是，《计倪子》肯定不是《文子》。

《汉书·艺文志》道家类著录《文子》九篇，注云：“老子弟子，与孔子并时，而称周平王问，似依托者也。”可知汉代已经认为“文子”只是伪托的一位作者。1973年，河北定州八角廊西汉中山怀王墓出土竹简《文子》，可见其时已成书，学者王利器推测成书于汉惠帝时期，是汉初黄老思想的产物。

唐玄宗时，文子被赐号通玄真人，《文子》一书也称《通玄真经》。今传本《文子》十二卷，内容方面杂取儒、墨、名、法诸家学说，以阐发老子的思想，是一部重要的道家著作。

而《计倪子》，关注的是什么呢？

是为国理财。

强调财富生产、货物流通对国家的重要性，不仅提出了较为系统的经商理财思想，还旁涉许多带有普遍意义的治国、处世原则，包含丰富的经济管理经验。

与《文子》的思想可谓大相径庭。

但不管何种说法，计倪子，都跟一个重要人物脱不开干系，那就是范蠡——《史记·货殖列传》记载：“范蠡既雪会稽之耻，乃喟然而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

《东周列国志》中的范蠡画像

范蠡已经是以智慧著称的风云人物，而计倪对句践为人的预判、对越国施加的影响，使得范蠡由衷信服，进而决心隐居。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计倪的许多论断，也着实令人折服：

比如，计倪曾委婉批评越王亲自耕织的行为，认为这样做只是用尽了个人力量，而没有发挥智慧和时令的作用。他主张君主应效法黄帝，善于任用贤臣，自己则保持清净无为，从而在宏观上把握国家的治理。

在不同的情况下采取不同的策略，在丰收年应积蓄财富，以备灾荒年使用；而在灾荒年则应散财济民，赦免犯人，以收揽民心。

粮食价格过高会损害工商业者的利益，过低则会损害农民的利益。因此，国家通过调整粮价，保持二者之间的利益均衡。

粮食价格“水则资车，旱则资舟”，即在洪水时投资车辆，干旱时投资船只，以应对未来的需求变化。在物价低时购进，物价高时卖出，以赚取利润。过高会损害工商业者的利益，过低则会损害农民的利益。因此，国家通过调整粮价，保持二者之间的利益均衡。

……

今人同样可以从中获得启发。

“三全本”《计倪子》“解读”部分，引用了《左传》中的事例，佐证计倪子“出师远征必须先积蓄粮食、钱财、布匹”的观点。

《於陵子》

欲低调而不可得

与上两部的积极入世、务求事功相比，《於陵子》仿佛走向了另一端——

《於陵子》的作者陈仲子，本名陈定，又称陈仲子、田仲子，是与齐国君主同姓的大贵族。这时候的齐国，已是田氏代齐后的田齐，而非姜齐。

作为田齐的公族成员，本来一辈子荣华享不尽，但陈仲子认为贵族对地位、名利的享有，皆为不义之举，因此自愿放弃贵族生活，甘心为人灌园，或夫妇二人织草鞋、理丝麻以谋生，即使饥寒交迫也从无怨言。

他隐居于於陵（约今山东邹平），故称“於陵子”。现在我们通常将“于”视为“於”的简化字，但实际上，只有当它们作为介词使用时，才可互相转换。“於”不能一律简写作“于”，更不能一概读作“yú”。当作为地名用字时，於一般读作wū，如於陵、商於、於越；又如用在人名中，通常也读wū，如樊於期（wū jī）。

说回於陵子这个人，他对荣华富贵身外名的极端躲避，对自身道德廉洁的极度苛求，到了一个特别罕见、几乎不可思议的程度。讲几个故事——

他曾经在白天经过邻居家的菜园，看到园中长势喜人的蔬菜，很是羡慕，当晚就梦到自己偷拔了菜园里的一把葵菜，做熟吃了。第二天，他忆起这个梦，内疚不已，拿着一双鞋子，死活要塞给园主人作为补偿，理由是自己梦中盗菜，就表明思想有瑕疵，必须为此负责。园主人坚决不收，把这双鞋扔到路上。最后，这鞋谁也没捡走，就朽烂于道了。

发生旱灾，他清晨到城外汲泉水，泉水很快就被汲干了，在他之后，来了许多人，都没取到水。於陵子见状，悲痛得捶胸跺脚，自责不已，把自己桶内的水平均分给大家，然后摔掉水桶，扯烂井绳，爬回了家。到家后关上门大哭了一场，三天没吃一口饭，以此来惩罚自己抢在别人前面取泉水的行为。

他曾带着一把伞在城门歇脚，起身离去时，把伞落下了。有个好心人拿着伞追上，要还给他，他坚决拒绝收下，还振振有词：“唐尧一旦辞去了帝位，就再也不去占有天下了。我既然丢了伞，怎么能够再去占有这把伞呢？难道一把伞比整个天下还重要吗？”很快下起大雨，拾伞人要跟他共享此伞，他再次拒绝道：“我与国君同族，兄弟富贵，我再穷也没有去找他们帮忙；现在就这么一点儿小雨带来的麻烦，难道还会比富贵更重要吗？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是用自己的意愿来遮雨吧。”

看出来没有，这位是尽一切可能跟外界撇清关系，希望被全世界遗忘，做一个安静的隐士。但是，世界没有如他所愿。

在诸子著作，在外交场合，他被频频点名：

孟子称赞他在齐国士人中可以排名第一，但马上话锋一转，吐槽道：“要想完全做到陈仲子提倡的廉洁，那么只有像蚯蚓一样生活才行。”

荀子觉得他的主张压抑了人的天性真情，偏离大道，离世独行，不循礼法，以标新立异为高尚，不能彰明大义，足以欺世盗名。

赵威后更是在外交场合，见到齐国来使，直截了当地表示，怎么还不杀了於陵子，理由是：“这个人，对上不向君王称臣，对下没有治理好自己的家庭，又不谋求与诸侯交好。这是引导百姓成为无用的人，为什么至今还不杀了他呢？”

负面评价的声音不小。其实，并不是於陵子多么不行，而是於陵子的存在，如同一面镜子，能够映照出批评者自己的主张。

到了魏晋时期，隐逸风尚兴起，於陵子的风评就变了。他大受推崇，乃至拥有了陶渊明这样的超级粉丝。

钱选《归去来辞图》

陶渊明写过一篇《扇上画赞》，赞美了九位隐士：荷蓧丈人、长沮、桀溺、於陵仲子、张长公、邴曼容、郑次都、薛孟尝、周阳珪。提到於陵子，评语充满崇敬：“至矣於陵，养气浩然，蔑彼结驷，甘此灌园。”

“至矣”，品德已经达到极致了。

於陵子不变，变的是时代和人心。

评价别人，恰是展示自己。

三书合一，体现出一种微妙的张力：

有的年已九十，还在参议大事；

有的善于理财，助句践破吴，助范蠡退隐；

有的出身高贵，却主动避世，远离名利。

出世入世，或显或隐。我们都能从中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谋王政秩序 解经济困局 寻精神出路

三部富有传奇色彩的先秦子书

《鬻子·计倪子·於陵子》

张景 张松辉 译注

32开 精装

简体横排

978-7-101-17028-3

3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