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史：黄辉、赵宧光、宋珏、陈洪绶

接着说晚清名家，这一篇，我们说下图八家里的后四家：

晚明的其他书家

我们知道的黄辉，通常来说是诗人，其实，他的书法也值得一说。

黄辉（1562-1612），字平倩，一字昭素，号慎轩、无知居士。四川南充县走马场人。

黄辉父子元，官湖广御史。黄辉自幼颖异，稍长，博览群书。年十五举乡试第一。万历十七年（1589）中进士，与焦竑、董其昌、陶望龄、朱国桢为同年，均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

黄辉刻意学古，一以韩（愈）、欧（阳修）为师，馆阁文稍变。时评万历十七年登进士而同馆者，诗文推陶周望，书画推董其昌，而黄辉诗及书与之齐名（可见这是位多才者）。

黄辉后由编修迁右中允，充皇长子讲官，又擢为庶子掌司经局，官至少詹事兼侍读学士。黄辉好禅学，据《南充县志·艺文志·黄宫詹传》载：“黄辉与袁伯修（宗道）兄弟，穷研性命之学。所至游览山水，寻访禅衲，虽居华要，有雲水道人之称。

黄辉长于楷书，楷法锺繇，尤精行草，他的行草主要是学宋人。董其昌曾有《跋黄太史书》云：“昭素与余同馆时，好写苏玉局体，可以《黄州寒食》真迹最。此卷正其意中赏会者。我朝苏书，惟吴文定公（吴宽）与昭素近之。”董与黄同为庶吉士时，皆三十多岁人，此段回忆自然是真实的记录。

《行书秋日牡丹诗轴》

此后黄辉显然不局限于苏书。今观广东省博物馆藏《行书秋日牡丹诗轴》，与四川省博物馆藏十二开《黄辉行书诗册》，一派米家风标，跌宕起伏中，爽爽有一种逸气，如其弟子蔡元履所言：“苍奥之气，出剡楮外，渊逸生动，想其风行腕指时。”在《黄辉行书诗册》中，亦有三两行字，可窥及苏东坡的影子。

《行书诗册》（局部）

是册作于万历丁未（1607），时黄辉四十八岁，正当盛年，亦可证黄辉行书初以苏人，后以米行，得宋人意趣而自化。故如梁维枢《玉剑尊闻》中所评：“昭素独操机杼，而置古帖中，亦不可辨。”周之士《游鹤堂墨薮》亦评云：“黄慎轩书老于笔而深于学，挥运所及，辄自成体，云卷雾收，令人心醉。”

黄辉与公安袁宗道感情甚深，据袁中道《游居柿录》所记，黄辉在湖北地区所留墨迹、题额甚多。盖“平倩以告病归，迂道入楚，会葬先伯修（宗道），所至乞书者如林，平倩亦不为厌，随意挥酒，故郢中得平倩墨迹最多”。

黄辉的大幅作品不及其手卷、册页，亦有空乏之时弊。他的影响多在湖北四川，于后世影响有限。

学篆刻的朋友要特别关注这两位。

在晚明的浪漫主义书风中，亦有篆、隶书家出现，如赵宧光（注意，名字中的这个“宧”字，不是“宦官”的“宦”、朱珏（注意珏的读音是jué）等，他们的篆、隶在当时虽未形成很大的冲击力，但顺应潮流，都不同程度地突破了明前中期篆、隶书家的程式，表现出时代的特征。对入清后的书家有一定的启迪作用。

赵宧光（1559-1625），字凡夫，又字水臣，号广平、寒山长。太仓人。

苏文作：赵宧光画像

《百城烟水》云：“寒山别业在支硎山南。万历间，雲间高士赵凡夫，葬父含元于此，遂偕元配陆卿子家焉。自辟丘壑，凿山琢石，如洞天仙源。前为小宛堂，茗碗几榻，超然尘表。”冯时可赠其诗云：“闲挈山中相，幽寻世外人。”赵凡夫与妻陆卿子隐居寒山，足不至城市，读书稽古，夫妇皆有名于时。“所著书凡数十种，尤专精字学，《说文长笺》，其所独能也。”

赵宦光精于篆书，朱谋垔云：“宧光笃意仓、史之学，创作草篆，盖原《天玺碑》而小变焉。由其人品已超，书亦不蹑遗迹。”他的篆书，何时形成面貌，今尚无考（他隐世独居）。其传世草篆墨迹并不少见，面貌比较一致，大体作品上字数不太多，字大如掌。其中也能见到他以草篆写的对联。他的草篆用笔简率，起笔常不考虑是否藏锋，出笔则多见垂针出锋，这说明他的篆书不仅加入了草书的意趣，在用笔上也有意运用《天发神谶碑》之法，突破了传统二李的规范。

出于时代的观察，赵宧光的书法显然糅进了具有个性的创意，在晚明书坛上有着独立的艺术语言。

赵宧光尝著有书法论著《寒山帚谈》，于书法甚讲古法，强调运笔与结构。于篆书学习，认为须“唐宋而下，一字不得入肺腑”。对隶书则强调必学锺传汉碑，“六代（六朝）而下不得窥也”。对正书、行草，亦认为“宋人而下，不得习也”。但他并不仅以得古人而满足，还认为“学书者，博采众美始得成家”。看，他既要求崇古到极端，又要求博采众长。

由此可窥他草篆的面貌，正是在熔冶多种传统基础后形成的。他曾论述各种篆书的特征，其中论及“奇篆”，云：

采择杂体，就简避烦，趋逸去拙。其本来之形，与夫累代之制，皆不泥也。格借玉箸，体间《碧落》，情杂钟鼎，势分八分，点画以大篆为宗，波折以真草托迹，规矩绳墨，终束于斯。

尽管后人以他的草篆以吴《天发神谶碑》为原型而小有变化，但从他上述“奇篆”的描述来看，正可谓自己创作的心得。尤其是“与夫累代之制，皆不泥也”，及“波折以真草托迹”之言，都可视为赵凡夫草篆的创作准则。

赵宧光是史上真正的篆书革新家。

赵宧光的草篆

赵凡夫的草篆大胆突破传统的规范程式，在篆书的历史上及晚明都有其特殊的历史价值。当然也必须指出，由于其同时代篆书成就平平，篆书家在万历以后并没有形成有价值的流派群体，所以他个人的努力未臻艺术上的高峰，此乃时代使然。

赵宧光篆书对联

另一方面，由于他本人也是一位杰出的文人篆刻家，因而他的草篆为同代篆刻家朱简所关注，并创以赵凡夫草篆人印，赫然以新面屹立于印林。

赵宧光的篆刻

在此基础上，朱简还创立了印章中的“笔意说”，在篆刻艺术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清初秦爨公指出：“修能（朱简）以赵凡夫草篆宗，别立门户，自成一家，一种豪迈之气，不可磨灭。奇而不离乎正，印章之一变也。”这说明赵凡天在篆书上的创造，也曾刺激了同时代的篆刻艺术（朱简，我们讲过，是篆刻“明五家”之一）。

宋珏（1576-1632），一名穀，字比玉，号荔枝仙。莆田（今福建莆田）人。客居金陵。

宋珏画像

宋珏，国子监生。工诗，善书画，山水兼学米芾、米友仁及元人吴镇、黄公望等。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称其：“善八分书，规模《夏承碑》，苍老雄健，骨法斩然。”周亮工称：“比玉，人知其善于分书，不知其行楷俱登峰造极，人恒索其分书，比玉亦以汉隶应之耳。”这说明宋珏以隶书擅长当时，但他的行草书亦有相当的水准，然为其隶书所掩。

元代和明代前中期善隶书的书家，多从传为梁鹄、鍾繇所书的《受禅表碑》《上尊号碑》入手，实际上这些被附会于梁、鍾所书的元代和明代前中期善隶书的书家，多从传梁鹄、锺繇所书的《受禅表碑》《上尊号碑》人手，实际上这些被附会于梁、锺所书的隶书，是汉以后的曹魏时的碑刻，如翁方纲所言“盖纯取方正，开唐隶之先”。

此外还有人只是学习唐碑上的隶书。宋珏的隶书则从汉《夏承碑》入手（《夏承碑》于宋代元祐中出土，后被毁）。当然《夏承碑》在汉碑中亦属华美而非朴拙者，因此尽管宋珏直追汉碑，但观其隶书，尚未完全脱去前人的用笔。比起赵凡夫的草篆来，逊于胆魄。诚如此，在晚明的书坛上，他以汉碑立身于书坛，仍然是独立之举，时有莆田派之称。

清初顺治、康熙年间以隶书风靡一时的南京郑簠，少年时曾受到宋珏的影响。郑簠的隶书初学宋珏，后来转向直学汉碑，突破明人学隶必师名家碑版的束缚，开一代新风。在他的影响下，浙江万经、山东张在辛及扬州八怪中高风翰、金农、高翔及当时许多书家皆学郑簠，形成了清代的前碑派阵容。在此一脉的发展中，不能不看到晚明宋珏及其他擅长篆、隶书家的启迪。

宋珏《羼提居士诗轴》

宋珏的行楷书，诚如周亮工所提及之“登峰造极”，出手不凡，具有晚明的时代特征。其行草书激荡联绵，似从宋人米芾所得力多，亦受到本朝祝枝山、董其昌的影响，气势迫人，而有萧散、恣肆之风。水准当在米万钟、邢侗等人之上，实可抗行于倪、黄。

赵宧光与宋珏是晚明篆、隶书家的杰出代表，但当时涉及篆、隶的书家实并非仅此二人。例如：

“休宁人詹希贤，善篆、隶诸体书，著《书筌》，论书法，四方多师之”。南海人朱完（字季美，号白岳）“隶书严整清劲，独步一时”康有为评日：“吾见先师朱九江先生，出其前明九世祖白岳先生讳完者手书篆、隶，结体取态，直与邓完白无二，始叹古今竟有暗合者，但得名不得名，自视世风所尚耳。”

南海人马元震（字伯起）“隶书与朱完争名，用笔虽古，体势多怪”。又有张东白，赵凡夫《寒山帚谈》称：“前辈张东白作草篆，近于迂径，亦有不可及处。”除此之外，由明入清遗民中，如王铎、王时敏、傳山、邵潜、程遼等著名书家皆工隶或工纂。

在晚明的书坛上，虽然篆、隶书家未成大势，但这股向篆、隶学习的潜流，为清代出现的篆、隶书法大潮开辟了源头。

陈洪绶（1598-1652）字章侯，号老莲。晚号悔迟、雲门僧等。浙江诸暨人。

陈洪绶师事刘宗周，讲性命之学。补生员后累试不第。崇祯十五年（1642）捐为国子监生，召为舍人，摹历代帝王像，纵观御府图画，艺益进。工诗，

陈洪绶善书，以绘画名世，尤工人物，得李公麟法，论者谓在仇英，唐寅之上。赋性狂散，见者指为狂士。明亡后，落发为僧，混迹浮屠。

陈洪绶书法

关于他的书法，后人尝评云：“老莲书法本褚河南，参以米襄阳，而实运以己意，便如天女散花，不可思议。〝又据孟远所撰《陈洪绶传》所记：“工书法，谓：学者竟言锺、王，顾古人何师？撷古诸家之意，而自成一体。”又云，陈洪绶在京期间“名满长安，一时公卿识面为荣，然其所重者，亦书耳、画耳，得其片纸只字，珍若圭璧”。陈洪绶书法今所存者，无论册页、条幅、对联、大字小字，皆风格一致，结字欹侧而偏长，率意中见情性，面目独立而矫矫不群，有晚明书风的特质。

故吴修《明代尺牍小传》称：“章侯书道逸。”清代包世臣《艺舟双楫》亦将其行书置逸品上。陈洪绶曾有《戏书问骆周臣乞笔》诗一首，云：“时作近体诗，精工较昔易。日书求政人，人必酌我醉。醉后便疾书，攫书者如市。有此好情怀，书法出新意。”又一诗云：“醉后墨数斗，不顾工拙书。”由此可见陈洪绶的书法追求和意趣。

晚明的书家还可举出很多。如：

范允临（1558-1641），字长倩，苏州人，万历乙未（1595）进士，官至福州参议，工山水画，书法有“与董其昌齐名”之誉；

娄坚（1567-1631），字子柔，嘉定人，工诗文，为“嘉定四先生”之一，擅书，从学苏东坡，亦善草书；

陈元素（生卒不详），宇古白，苏州人，工诗文，善画，亦精篆刻，万历三十四年（1606）应乡试不第，书法清劲，草入二王，楷近欧阳询；

李流芳画像

李流芳（1575-1629），字长衡，号泡庵、檀园、慎娱居士，徽州歙县人，徙居嘉定，工诗文，擅画山水，与董其昌等为“画中九友”，与程嘉燧、娄坚、唐时升合称“嘉定四先生”。这些书家多兼长诗文和绘画，而因诗名或画名掩其书名，实际上他们的书法在当时亦可圈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