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茂生:蒙城解放前夕见闻
发布时间:2025-03-22 08:32 浏览量:5
引子
#本文摘自《漆园古今》蒙城文史资料第九辑(1991年10月),作者任茂生,原标题《解放前夕见闻四则》
正文
1947年,人民解放战争的炮声震撼着中华大地,国民党统治区政权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这年5月4日晚上,解放军向蒙城县城发起攻势,国民党县长李效惠带领常备队据守。
入夜,机枪、步枪的射击声如同雨点一般,照明弹划破夜空,间断的炮声把室内墙上泥土震得哗哗啦啦落下,人们胆颤心惊地躲进房子里,在枪炮声的伴随下渡过了不眠之夜。
当时,我家住在城内南大街东葛氏住宅,靠街开设商店。5月5日凌晨3点多钟,枪声渐渐停下,我从门缝里听到街上阵阵行人急促地脚步声和水壶与枪托的撞击声。黎明时,我看到街上有穿灰色军服的士兵过往。早晨,街上出现了“推翻蒋介石独裁专制,建立民主政府”等标语,人们才知道解放军进城了。
上午,我听说城西门外在夜战中打死了一些人。当时,我13岁,读小学六年级,受一颗好奇心的驱使想目睹一下战后“录像”。于是,便出城西门向北走到望月桥见到桥西沟内有六七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掉下一只胳臂,显然是中了炮弹。我又向西北李庵桥走去,见路旁还躺两具尸体。据说那些尸体是涡阳县“保安团”前来支援李效惠被解放军击毙的。
5月5日凌晨,解放军攻克蒙城县城后,为了不失战略主动,于黎明时已撤离县城。上午,大街小巷仍关门闭户,街上行人稀疏,城内异常宁静。上午十点多钟,我从李庵桥回到新民街北舅舅陈治帮家,刚进屋又响起隆隆的炮声。接连的炮声来自东南方向,由远而近。战火的硝烟又笼罩在县城上空。枪炮声持续一个多小时,到了中午,枪声才渐渐稀疏下来。上午我离家时未告诉父母,我怕父母焦虑,当激烈的枪声刚过去,我即从舅舅家出来,沿新民街向东走,见到街上有穿黄色军服,胸前戴有“隆丰”两个大字的国民党士兵,荷枪实弹,有的肆意开枪伤害平民。在新民街南有一开茶馆的中年妇女,她的一只胳臂被子弹打伤,鲜血淋漓。我未来的岳父张捷三住在我家隔壁,他听到敲门声上前开门时,一士兵乘机开枪,子弹穿门掠身而过,幸免于难。据说,当日还有一平民在开门时被开枪打死的。接着,国民党保、甲长上街呼喊商店开门,悬挂青天白日旗,在门前备上茶水,以示对“隆丰”部队欢迎,县城内的火药味才渐渐消失,人们松下了一口气。
这支“隆丰”部队(一个营)是5月4日夜从蚌埠调来支援李效惠的。5月5日上午,他们过了双涧集后即开始向空中打炮,显出十分胆怯的样子。当他们来到县城附近时,受到解放军的阻击,即时丧命10余人。
下午,我沿黉巷口街东去,见到街北原教育馆院内摆列着门板、软床,上面有10余具“隆丰”部队的尸体。每具尸体换上了新袜和布鞋,旁边点燃着纸。院子里黑烟滚滚,纸灰飞扬,空气污浊逼人。次日,把每具尸体分别装入棺内,埋在城东门外地里(今县政府招待所北边)。
在5月4日的夜战中,解放军击溃了县常备队,攻克了蒙城,俘掳了县长李效惠。因李效惠伪装理发工人,一时未弄清其身份侥幸脱逃。5月5日下午,“隆丰”部队占据蒙城后,李效惠卷土重来,试图稳住政局,得意地露面街头。5月6日生午,我沿大街从南向北走到黉巷口,见到李效惠在张秉衡等人的陪同下由北向南走来。李效惠走在最前面,右手捧着礼帽,帽壳朝天。李效惠头发斑白,额头皱纹较深,脸形瘦长黑红,他面带微笑向街两旁人鞠躬点头,佯作谦恭。由于国民党政权腐败,李效惠贪污受贿出名,不得民心,我注视街两旁人的表情,无人用笑脸相迎,也无人拍手庆贺;相反,人们见到李效惠一行不屑一顾,漠然视之。顿时,李效惠的脸上露出尴尬。
5月10日前后的一天下午五点多钟,我在新民街北舅舅家院子里聊天,树上的乌鸦发出嘶哑的叫声,我心里有点烦躁不安。一会儿,见到街上有一群人由东向西疾步而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上前观看。忽听有人高喊:“看,活埋人了!”我吃惊地想真会有此事吗?于是,我就赶上去,看到两个身穿灰色土布军服的国民党县常备队士兵,一个扛着步枪,上面装有闪着寒光的刺刀走在最前面;另一个士兵肩上扛着铁锨、抓勾,手里牵着一个用绳子捆绑的少年。那少年大约十四五岁,面黄饥瘦,蓬头垢面,衣衫褴楼,两臂向后用绳子紧紧捆住,在士兵的驱使下疾步而行。尾随在后面观看的有20余人,多半是半成年的孩子。人们以惊诧的神情相互打听询问活埋那少年的缘由。人群中一个知情者介绍说:“八路军进城那天,他见到一个八路军呼喊哥哥,被人告发,说他是八路军的探子。”出了城西门向北走到望月桥,又转向西,在距桥30米处一条干涸的东西沟里停下。那少年站在沟北坡上,上身穿一件破旧的棉毛衫,钮扣已脱落,腰间扎着一根布带。扛枪的那个士兵站在沟上,沉默不语,无动声色,似乎他是因为奉命执行任务充当了刽子手有点内疚。另一个士兵却十分残忍,他两眼瞪得像雀蛋一般凶神恶煞地向着少年叫嚷:“县长的命差一点没有啦,你得多少命能抵上县长一条命!”他转身到沟下破土挖坑,先用抓勾把土扒松,再用铁锨把土清出,挖一层又一层。暮春的傍晚有点寒意,那少年自被关押遭受毒打和饥饿的折磨,目睹到将要结束生命的葬身之地,他两眼含泪,凄惨悲切。十几分钟后,一条长约1.5米,宽60厘米,深70厘米的坑出现了。那少年环顾了墓坑又把两眸转向站在那里观看的人群,他似乎在想念自己的亲人,盼望着从人群中寻觅到亲人,在临死时见上一面。可惜他举目无亲,因为他是一个从异乡流浪出来的无家可归的乞丐。他绝望了。接着,那个狠心的士兵把少年拉到沟下,按倒在坑内,头朝东,面向天,用绳子捆住双脚,把挖出的全部泥土堆在少年身上。那士兵沿着坑向上跳起,双脚并列落下,他用一百多斤重的躯体和全身的气力夯实土层,如狼似虎,反复数次。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停下站在一边观看。接着,那士兵又把土挖出查验。只见那少年嘴衔泥土,两眼紧闭,不见呼吸,躯体直挺。凉风拂拂,转眼之间,一颗受压抑窒息的心脏遇空气恢复了跳动,少年在昏迷中突然坐起。那士兵扯起少年脚上的绳子背在肩上向西拖拽数十米,又挖出一个井式的坑,把那少年头向下埋在坑内。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饥饿、寒冷、孤独的伴随下受尽磨难,最后惨死在李效惠手里。当时,我对国民党政权的腐败和残暴十分不满,我为那少年的惨死感到悲伤,便和周围的人向死难的少年投送出哀悼的目光。
夕阳下沉,暮色降临,昔日的“犀牛望月”之地变得昏暗凄凉。
资料来源:
《漆园古今》蒙城文史资料第九辑(199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