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曹雪芹三首诗作,思想深邃
发布时间:2025-03-17 19:11 浏览量:1
曹雪芹(1715—1763),名霑,字梦阮,号雪芹,祖籍辽阳。清代小说家、诗人,江宁织造曹寅之孙。少年时居南京,亲历钟鸣鼎食之家生活。雍正五年(1727)曹家因亏空获罪抄没,举家迁居北京,自此家道中落。晚年栖居北京西郊,"举家食粥",困顿中仍以十年心血五易其稿,著成《红楼梦》(初名《石头记》)。
《红楼梦》以"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的笔法,融合诗性叙事与世情百态,塑造四百余鲜活人物。书中既有"白骨如山忘姓氏"的彻悟,亦有"木石前盟"的至情,在家族兴衰中暗藏末世悲歌。其深邃思想与精妙结构,使"红学"研究绵延三百年不衰。脂砚斋评此书"字字看来皆是血",恰如作者在"满纸荒唐言"里埋下的辛酸泪。
本文曹雪芹的三首诗作:《嘲顽石幻相》借女娲补天神话及顽石幻化,喻世间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五美吟·明妃》以王昭君出塞和亲为引,表达对封建礼教的强烈不满。《咏红梅花得“红”字》以红梅迎寒怒放的特点,赞美其不畏严寒、傲然独立的风骨。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曹雪芹在《嘲顽石幻相》中以女娲补天的传说开篇,讲了一个看似离奇却藏着深意的故事。首句“女娲炼石已荒唐”先点破神话的虚幻,紧接着“又向荒唐演大荒”笔锋一转,说起了人间奇事——大荒山青埂峰下那块被遗忘的石头,因为贪恋红尘竟化作通灵宝玉,掉进了富贵窝。这两句看似玩笑话,其实在问一个严肃的问题:女娲补天本为拯救苍生,谁料剩下的石头反而成了后世祸根。
中间两联讲佛道哲理。“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说的是石头离开清净仙界,甘愿套上凡胎肉身。脂砚斋说这句“可入道”,是庄子说的返璞归真之理。再看“金无彩”“玉不光”,这六个字藏着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命运。原本象征“金玉良缘”的金锁和宝玉,随着家道中落,就像蒙了尘的金玉,曾经的吉祥话都成了空。曹雪芹用物件说人事,道破再好的珍宝也经不起世事消磨。
最后两句最是惊心:“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冷冰冰十个字戳破了风花雪月的假象,管你是王孙公子还是千金小姐,最后都变成无名枯骨。这如《红楼梦》里那句“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看似突兀的结尾其实最点题——所有爱恨情仇、富贵荣华,在时间面前不过是一阵风。脂砚斋说这联“似与题不切,然是极贴切语”,因为它跳出具体故事,站在高处看人间,把个人命运说成了历史兴亡。
整首诗像慢慢展开的画卷:从上古神话到人间闹剧,从金玉良缘到白骨成堆,虚虚实实穿梭千年。曹雪芹借着石头看人世,说透了荒唐世相。他写的“运败”“时乖”不只是贾府败落,更是对封建末世的暗讽。结尾那句“公子与红妆”,好比戏台落幕前最后一眼——那些鲜活的人、滚烫的情,终究要被岁月碾成灰。此般透心凉的感受,和他在书里写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是一脉相承,荒唐里透着最清醒的冷眼。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五美吟·明妃》是曹雪芹借林黛玉之手写下的咏史诗。全诗短短四句,既讲清了王昭君远嫁匈奴的悲剧,也点破了封建时代女子的艰难处境。
首句“绝艳惊人出汉宫”,用“绝艳”二字直接点出昭君的美貌。“出汉宫”三个字藏着双关:既说昭君离开皇宫去和亲,也暗讽汉元帝只看画像选妃,结果错失真美人的荒唐事。第二句“红颜命薄古今同”点出全诗主旨——从王昭君到林黛玉,长得太美的女子似乎总没好下场。这如《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场景,落花和美人都在薄命二字上有了共鸣。
后两句直接质问封建君王:“君王纵使轻颜色”表面给汉元帝找台阶,实际话里有话。就算他不在乎美色,可把决定女子命运的“予夺权”交给画工(畀bì,就是给的意思),正好暴露了封建制度把女人当棋子的本质。这如宋代王安石《明妃曲》里“意态由来画不成”的妙语,不过曹雪芹更直接。
有意思的是,昭君故事本身就有虚构成分。《西京杂记》说画工毛延寿收钱把昭君画丑,害她去和亲。但真实历史上的王昭君其实是主动请求出塞的。这个反差正好说明文学创作常常“借酒杯浇块垒”。黛玉在贾府快要败落时写这首诗,既是为昭君叹气,也是为自己“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性子找知音。
诗中“予夺权何畀画工”问得最妙。这个“何”字,既是在问汉元帝为何如此糊涂,也是在挑战整个封建礼教。就像《牡丹亭》里杜丽娘为情死、为情活的反抗,曹雪芹让黛玉替古代才女们问出了心里话。此般“用女儿身质问帝王权”的角度,在当时特别难得。
从写法上看,前两句说现象,后两句挖根源,结构层层推进。用词不堆砌辞藻,“纵使”“何畀”这些虚词用得恰到好处,符合黛玉“半卷湘帘半掩门”的含蓄性子。更妙的是宝玉夸这首诗“命意新奇”,正说明它跳出了老套的咏史诗路子。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这首《咏红梅花得“红”字》以“红”字作韵,通过红梅迎寒开放的特点,暗写人物品格。首句“桃未芳菲杏未红”交代时节尚早,桃花杏花还未绽放,红梅却已“冲寒先喜笑东风”。一个“笑”字用拟人手法,画出梅花不畏严寒的从容姿态。
第二联“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用典巧妙。庾岭梅花以早开闻名,罗浮山因赵师雄遇梅花仙子的传说出名。诗人却说“春难辨”“梦未通”,既说红梅开得比庾岭更早,又暗合《红楼梦》虚实相生的写法——如红霞般的梅花,仿佛隔开了人间与仙境。此般时空交错的意境,正应了脂砚斋评点《红楼梦》时说的:“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
第三联“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缟,音gǎo)最为精妙。绿萼本是梅花萼片,这里借用萼绿华仙子的典故,把红梅比作添妆后的仙女;缟仙指白梅,用“扶醉”形容花上红晕,仿佛白衣仙人醉酒后踏着残虹而来。宋代王十朋曾写“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曹雪芹却反其道而行,用浓艳色彩描绘红梅。此般颜色对比,如《红楼梦》中“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经典画面。
结尾“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收得巧妙。表面说梅花颜色自然,实则暗含深意。就像陆游写梅花“雪虐风饕愈凛然”,曹雪芹笔下的红梅既不被冰雪压垮艳丽,也不为世俗改变心志。“浓淡由他”四字,如邢岫烟在贾府“家贫命蹇而端雅稳重”的写照。此般托物言志的手法,与明代高启“雪满山中高士卧”的咏梅诗有相通之处。
全诗共五十六字,既有“冲寒先喜”的生气,又有“霞隔罗浮”的仙气。特别是“缟仙扶醉”四字,把白梅化仙、红晕如醉的意象写得浑然天成,比起宋代林逋“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清冷,多了些人间气息。诗中“绿萼”(萼,音è)、“庾岭”(庾,音yǔ)等典故用得自然,好像红梅本就该从诗书里长出来似的。
特别要提的是,这首诗在《红楼梦》里本是邢岫烟所作,却处处透出曹雪芹的心思。如脂砚斋批语所说:“妙在终不忘黛玉。”红梅“冲寒”的姿态,何尝不是大观园女儿们对抗命运寒冬的精神写照?而“浓淡由他冰雪中”这句,更如曹雪芹在“举家食粥”的困境中坚持写书的身影——冰雪越冷,红梅越艳,这才是《红楼梦》真正的精神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