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只看到了分封制的好处，却没有看到分封制度的弊端吗？

洪武三年冬天，南京城飘着细雪，朱元璋在奉天殿里把二十四个儿子一个个喊到跟前，像分糖果似的递出金册。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龙椅的安稳，而是凤阳老家那口破锅——当年讨饭时，锅沿裂了缝，粥汤漏得比喝进嘴里的还多。他太清楚“漏”的滋味，于是给每个儿子都箍了一道铁箍：爵位可以炫，兵权可以摸，就是别让粥汤洒到百姓头上。

史书把这道箍写得挺体面，“惟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翻译过来就是：你们当好吉祥物，别真把自己当土地主。燕王朱棣最初拿到的一万五护卫，听着吓人，其实也就是三个仪仗队，真打仗得靠兵部调令。更绝的是，王府长史、教授这些“辅佐”官员，全是吏部派来的卧底，藩王今天多吃了几两肉，明天奏折就能送到御前。老朱玩的是“亲情外包”，把最信不过的监督交给最亲的骨肉，省得外人说我刻薄。

可骨头连着筋。建文帝一上台就抡起裁刀，一年之内五个叔叔被废为庶人，湘王朱柏干脆点把火自焚。火苗窜上天那天，南京城的百姓闻到的不是槐花香，是烤肉味。朱棣后来反杀成功，第一件事不是报仇，而是把老爹的“铁箍”升级成“紧箍”：藩王们连串门都要打报告，出城扫墓得经宗人府批，护卫砍到三百人，还不够守陵园。宣德年间，周王想偷偷去开封府听个戏，刚出城门就被御史拦下，折子一上，俸禄扣半年。这回好了，粥汤不洒，锅直接焊死在灶台上。

最惨的是，锅里的米还越来越少。明代宗室繁衍到明末，玉牒上登记的朱家人超过十万，朝廷每年光发禄米就得两千万石，差不多全国田赋的三分之一。山西晋王府的郡王们，最穷的几房连棺材板都凑不齐，只好把府门口的石狮子租给庙会当拍照道具，一次十文钱。老百姓编段子：朱家龙子龙孙，最后靠石头吃饭。话虽损，却道出了“高级囚徒”四个字的血腥味——金笼子再亮，也是笼子。

可笼子也有意外用途。宁王朱权被朱棣赶到南昌后，干脆关起门写曲谱，弄出《太和正音谱》，让昆曲提前成熟了两百年；周王朱橚组织人编《救荒本草》，把民间能吃的野草画了又画，救了明末好几场灾荒。权力被抽干后，精力只好往文化缝隙里钻，反倒留下点真东西。就像黄仁宇说的，明代藩王制度“把宗室成员变成高级囚徒”，可囚徒里也有人把牢房改成了书房，墙角的青苔硬生生养出了兰花。

回头看，朱元璋那口破锅的比喻其实没全对。他以为只要箍得够紧，粥就不会漏，却忘了米自己会发芽。宗室人口像春草一样疯长，财政被啃出窟窿，紧箍最后箍断的是大明自己的脚踝。1644年，李自成兵临北京，崇祯皇帝上吊前，身边只有一个太监王承恩。那些分散在各地的“藩屏”们，要么被农民军当肥猪宰，要么开门迎降换口饭吃，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没递上来。老朱要是地下有知，大概会苦笑：锅没漏，锅直接炸了。

于是历史给分封制打了个回环。西周用血亲挡子弹，七百年后子弹反噬；汉晋把诸侯养成怪兽，最后怪兽互相撕咬；明代把宗室关进金丝笼，笼子压垮了房梁。每一次都想“折衷古今”，每一次都折在“人心会变”这四个字上。朱元璋的铁箍不可谓不精，却箍不住后代想活命的贪婪，也箍不住时代滚过的车轮。分封制就像一柄传家的老菜刀，刀刃越磨越薄，切到最后，手一滑，割的是自己的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