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第五十七回品赋——午夜烟灰缸品《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夫《红楼梦》者，天地之锦绣，文章之冠冕也。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一章，尤见雪芹匠心独运。今试以先秦古韵参唐文气韵，析其艺术三昧，品其审美境界，鉴其诗词精微，述之如左：

文心雕龙·五十七回赋

观夫曹侯笔底烟霞，似太虚幻境，缥缈难踪；察其墨端人事，如史家铁笔，凛然有据。紫鹃一试，石破天惊；姨妈数语，波谲云诡。此回承五十六回探春兴利之后，启五十八回芳官闹事之端，诚如长江大河，蓄势奔涌，诚如昆山玉碎，余韵悠长。

一、回目结构与文心布局

“慧紫鹃情辞试忙玉”七字，已尽显春秋笔法。“慧”者，明赞其智；“忙玉”之谓，暗藏玄机。脂砚斋评曰：“忙”字甚奇，盖宝玉终日奔波于群芳之间，看似闲人，实则忙人。紫鹃以“苏州归去”相试，恰似庖丁解牛，直击要害。宝玉闻之，“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此段白描，堪比《史记·项羽本纪》垓下之围，不着悲字而悲自现。

至若“慈姨妈爱语慰痴颦”，明写慈爱，暗藏机锋。薛姨妈摩弄宝钗，叹向黛玉一段，脂批云：“写宝钗岫烟相叙一段，真有英雄失路之悲，真有知己相逢之乐”。此处阴阳相生，冷暖互参，姨妈既慰黛玉，又观其色，既认干亲，又议婚嫁，诚如韩信点兵，虚实难测。

二、人物塑造与审美意境

紫鹃此人，本是贾母所赐婢女，然其忠勇智慧，不让豫让荆轲。当其试探宝玉，先以“明年家去”微挑，继以“终非了局”深击，终以“燕窝事宜”收束。三段辞令，如《战国策》说客，环环相扣。尤妙在雪雁配合，桃花树下，石上一人，托腮出神，此等画面，直追王维《相思》“红豆生南国”之意境。

宝玉情痴，至此回而极矣。闻黛玉将去，竟如“头顶响雷”，及至痊愈，犹有“灰飞烟灭”之论。此段描写，深得唐人传奇《离魂记》神髓，而过于《世说新语》荀奉倩之惑。至其“化成灰烟”之语，暗合佛家“四大皆空”义理，又具庄子“逍遥游”气象，诚为儒释道三家合一之艺术典型。

黛玉在此回中，尤见其“孤女情结”。见宝钗偎母撒娇，便叹“他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此等心理刻画，精细入微，堪比李商隐《无题》诗之婉曲，又具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之悲凉。

三、诗词运用与隐寓手法

此回虽无大型诗会，然诗词之用，犹见匠心。紫鹃“情辞”本身，便是绝妙乐府民歌。其语言质朴如“吃了我家的茶，就是我家的人”，暗合《诗经·氓》“抱布贸丝”之古意。而宝玉疯癫时所语“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实为楚辞《九歌》“生死契阔”之变奏。

至若回末薛姨妈论婚之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此语看似成全，实则虚晃，深得《三十六计》“欲擒故纵”之妙。而宝钗在旁“挤眼发笑”，更是画龙点睛，令读者忆及其“珍重芳姿昼掩门”之咏白海棠诗，外表端方，内里机锋。

判词预叙之法，此回虽未明现，然紫鹃试玉之果，实为后文“苦绛珠魂归离恨天”伏笔。恰如晴雯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紫鹃此举，亦如诸葛孔明七星灯续命，虽暂安宝玉之心，终难逆命运之局。

四、审美境界与哲学思辨

此回最深境界，在“真情”与“礼法”之冲突。宝玉之痴，紫鹃之慧，黛玉之敏，姨妈之伪，皆在“婚姻大事”这面照妖镜下原形毕露。作者运用司空图“三外”之论，造“象外之象”:紫鹃试玉，表层是婢女忠心，深层是封建社会中女性之无奈；姨妈慰颦，表象是长辈慈爱，内里是世故人情之算计。

尤可贵者，雪芹在此回展露佛教因果与道家自然之交融。宝玉“化灰化烟”之论，暗合《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而岫烟当钗之典，则见《道德经》“知足不辱”之智。至若探春赠玉之事，更显儒家“礼尚往来”之义。三教思想，水乳交融，成就此回浑融之境。

五、笔法艺术与叙事创新

此回“断与续”手法之用，可谓登峰造极。紫鹃试玉，突如其来，如黄河九曲，忽断忽续；姨妈说媒，似真似幻，如云中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岫烟当钗一段，看似闲笔，实则为后文“尴尬人难免尴尬事”伏线，此等“草蛇灰线”之法，较之《左传》 “蹑足附耳”之笔，更为绵密。

至若语言艺术，此回堪称“红楼笔法”典范。人物对话，各肖其声：紫鹃之急切，如易水悲歌；宝玉之痴妄，似庄周梦蝶；黛玉之尖酸，类长沙屈贾；姨妈之世故，若洛阳贾谊。而叙事语言，则白描中见绚烂，平淡中显奇崛，深得唐代古文“文从字顺”之精髓，兼具汉代辞赋铺陈扬厉之风。

六、情感世界与审美观照

此回于大观园“理想世界”之冲击，可谓雷霆万钧。紫鹃一试，揭破“花柳繁华”之虚幻；姨妈一慰，彰显“温柔富贵”之脆弱。尤当注目者，岫烟当钗之事，与紫鹃试玉并行，一写贵族少女之困窘，一写世家公子之痴狂，两相映照，深得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讽喻精神。

而宝钗接济岫烟一节，作者赞其“暗中每相体贴接济”，表面写其贤德，实则暗藏“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之沧桑。此等笔法，似《史记》“互见法”，在宝钗“珍重芳姿”形象外，另展其世事洞明之面相，令人物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七、叙事节奏与文武张弛

此回叙事，深得“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之妙。紫鹃试玉，如金戈铁马，紧张欲裂；宝玉病愈，似雨过天青，舒缓明快；姨妈慰颦，若暗流潜涌，再起波澜；岫烟当钗，像闲云野鹤，暂缓节奏。此等安排，较之《三国演义》 赤壁之战前后的松弛，更为自然天成。

尤妙在回末收束，以“薛姨妈方住了口”戛然而止，如《琵琶行》“唯见江心秋月白”，余韵无穷。此等结法，既避《西厢记》“兰麝留香”之俗，又胜《牡丹亭》“魂游梅下”之幻，纯以生活真味动人，实为中国古典小说绝唱。

结语：永恒之艺术光芒

嗟乎！五十七回者，《红楼梦》之枢机，亦中国古典小说之昆仑也。其艺术成就，可谓“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紫鹃之试，不独试宝玉之情，实试整个封建礼法；姨妈之慰，非惟慰黛玉之痴，更慰千古读者之心。

今品此回，如观张旭草书，酣畅淋漓；如味陆羽茶经，余香满口；如听嵇康广陵，响遏行云。雪芹此笔，已臻先秦散文“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之境，兼得唐代古文“文约事丰，言近旨远”之神。虽经百载，犹放光芒，诚可谓“不废江河万古流”也！

·综览五十七回艺术成就，可概览其要如下：

人物塑造

·创作手法: 紫鹃以“慧”试玉，姨妈以“慈”慰颦

·美学效果:千人千面，形神兼备

·文学传承:继承《史记》写人传统，发展《世说新语》品藻之法

情节结构

·创作手法: “断与续”交织，主副线并行

·美学效果: 波澜起伏，张弛有度

·文学传承:融合《左传》叙事智慧，创新《三国》结构艺术

诗词运用

·创作手法:以词判命，以诗寓运

·美学效果:含蓄隽永，意在言外

·文学传承:弘扬《诗经》比兴传统，拓展唐诗意境营造

哲学内涵

·创作手法:儒释道思想交融

·美学效果:虚实相生，真幻互映

·文学传承:集《庄子》玄思，《金刚》空观，《论语》伦理之大成

语言艺术

·创作手法:“红楼笔法”白描中点染

·美学效果:雅俗共赏，文质彬彬

·文学传承:融先秦散文简古与唐代古文畅达于一炉

盖《红楼梦》五十七回，实乃中国古典文学之泰山北斗，其艺术境界，已达“即事即理，即空即色”之化境。今品读之，不惟赏其文采，更当悟其“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之深悲，察其“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之哲思。如此，方不负雪芹“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之苦心也！

思维导图

(回目精解)
“慧紫鹃情辞试忙玉”
“慧”: 明赞其智
“忙玉”: 暗藏玄机，终日奔波于群芳
艺术效果: 庖丁解牛，直击要害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慈”: 明写慈爱
“慰痴颦”: 暗藏机锋
艺术效果: 韩信点兵，虚实难测

紫鹃

形象: 忠勇智慧，婢女身份，侠义心肠
手法: 如《战国策》说客，三段辞令环环相扣
意境: 雪雁石上托腮，具王维诗画之境

贾宝玉

形象: 情痴至极，赤子之心
手法: 白描疯癫，深得唐人传奇神髓
哲思: “化灰化烟”之论，融合佛道思想

林黛玉

形象: 孤女情结，敏感悲凉
手法: 心理刻画精细入微
意境: 兼李商隐之婉曲与杜甫《佳人》之悲

薛姨妈

形象: 世故圆滑，似慈实伪
手法: “欲擒故纵”，语带双关
作用: 照妖镜下显人情算计

(叙事结构与笔法)

结构艺术

“断与续”: 如黄河九曲，忽断忽续
“张与弛”: 紧张与舒缓交替，张弛有度
伏笔: 岫烟当钗，草蛇灰线，伏后文章

诗词特色

无大型诗会，却处处是诗
“情辞”如乐府民歌，质朴深情
人物对话暗含《诗经》、《楚辞》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