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第四十七回品赋——午夜烟灰缸品《红楼梦》第四十七回
发布时间:2025-10-21 15:44 浏览量:22
序
夫《红楼梦》一书,乃天地间之锦绣文章,曹公雪芹以血泪铸就,脂砚斋以妙笔评点。今观其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实乃悲喜交织、冷暖并存之绝妙篇章。余不揣浅陋,试以先秦问对之体,参以唐代散文之气,品读此回之艺术境界与审美意趣。
一、赋曰:贾母斥责之威仪
观夫邢夫人至贾母处,“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呢,我也是不得已儿。’”贾母则声色俱厉:“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此段对话,颇有《左传》叙事的精炼传神,又得《战国策》辩士之机智从容。
贾母之辞,层层递进如先秦诸子之论辩:先斥其过从夫权,再言自家减负之艰,又赞鸳鸯细心周到,最后表明坚决不留之志。“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此言此语,既有《孟子》之气势磅礴,又不失《论语》之质朴润泽。
尤可注意者,贾母幽默之处,恰如《红楼梦》全书中之幽默趣笔。研究者王雄谓:“贾母是贾府中最有福气的老祖宗。她富贵逼人、德高望重,幽默与睿智并存。”此回中虽未直接展现其幽默,然其性格之一贯,由此可窥全豹。
二、赋曰:凤姐逢迎之妙趣
凤姐之出场,虽在此回简略,然其性格已跃然纸上。前回凤姐陪贾母斗牌,“未斗牌她先算命,算算该输多少”,又指着贾母放钱的木匣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此等语言,鲜活灵动,既显其逢迎之巧,又见其口齿之伶。
《文心雕龙》有言:“情采芬芳,比类寓意。”凤姐之言语,正是情采兼备,比类精当。观其调侃贾母钱匣一节,以钱拟人,曰“招手儿叫他了”,又云“叫箱子里的钱费事”,此种修辞,既承先秦《诗经》比兴传统,又开后世小说写实手法之先河。
唐代散文,虽以韩柳古文为冠,然其骈散相间之体,明白晓畅之风,亦可于《红楼梦》中见之。初唐散文「明白晓畅和典雅含蓄」 之特色,正与曹雪芹之文风相通。凤姐之语言,虽为白话,然其节奏韵律,颇有骈文之对称美,此乃唐代散文影响之明证。
三、赋曰:湘莲惩霸之刚烈
回目所谓“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乃此回之重头戏。薛蟠之呆,在于“错将冷柳作男娼”;湘莲之冷,在于素性爽侠,不容亵渎。
薛蟠见湘莲,“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里去了?’”此等描写,既显薛蟠之急色荒唐,又为后文挨打埋下伏笔。湘莲“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酒后挥拳,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得忍了又忍”,此处心理刻画,细腻入微,既有怒火中烧之烈,又有顾全大局之智。
及至北门外苇塘边,湘莲“从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又“取了马鞭过来,从背至胫,打了三四十下”,最后更“把他的左腿拉起来,朝苇中泞泥处拉了几步,滚的满身泥水”。此段描写,层次分明,画面感强,令读者如亲见薛蟠之狼狈相。
薛蟠被迫求饶,从“好兄弟”至“好哥哥”,终至“好爷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此等语言变化,既显薛蟠之无耻可笑,又见湘莲之正气凛然。蒋勋评此段曰:“薛蟠的成长需要这样的教训,这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一课。”实为的论。
四、赋曰:先秦唐风之融合
《红楼梦》之文,虽成于清,然其血脉中流淌着先秦至唐的文统。观此回之艺术手法,有三点可述:
一为问答之妙,承自先秦。《天问》为中国文学中“连续发问的文体表现形式”,此回中贾母对邢夫人之斥责,虽非连续发问,然其气势磅礴,层层推进,颇有《天问》之遗风。
二为叙事之精,取自《左传》。《左传》叙事“既充沛,又精炼,正是恰到好处,描绘也特别传神,为古今最佳叙事之作”。此回中湘莲诱薛蟠至城外一段,叙述从容不迫,细节生动,时间顺序清晰,实得《左传》叙事之真传。
三为骈散结合,源自唐代。初唐散文“按骈体文、散体文、骈散相间文的标准”分类,而《红楼梦》之文,正是骈散相间之典范。如此回中“鸳鸯再不这样,他娘儿两个,里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此等句式,既得骈文之节奏,又具散文之自由。
五、赋曰:诗词品读之雅趣
卢成咏《红楼梦分回题咏》中,有《薛蟠挨打》七律一首:“有眼无珠蠢霸王,错将冷柳作男娼。龙阳之兴逢筵宴,皮肉其伤诱色狼。芦苇坑中吞粪水,马鞭声里痛肝肠。呜呼纨绔依财势,可耻皇商哭智商。”
此诗概括本回主干,以传统律诗形式,表达现代批评观点。其中“有眼无珠”、“错将冷柳作男娼”直指薛蟠之愚;“芦苇坑中吞粪水,马鞭声里痛肝肠”生动再现挨打场景;末句“可耻皇商哭智商”更以俚语入诗,讽喻深刻。
此种以诗词评点小说之法,实承自先秦至唐的咏史传统。《诗经》中“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已开批判现实之先声;唐代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更将社会批判融入诗中。卢氏之诗,正是此传统在红学中的延续。
六、赋曰:审美境界之分析
第四十七回之审美境界,可谓多重奏鸣。其上承鸳鸯抗婚之悲壮,下启湘莲遁世之凄凉,中间穿插薛蟠挨打之闹剧,形成悲喜交集、庄谐并置之独特审美效果。
贾母斥责邢夫人一段,体现的是权威之美。这种美,源于宗法社会中的尊卑秩序,然又渗透着人情味。贾母并非一味威严,而是情理交融,既讲大家规矩,又说个人需要,此种辩证,正是中国传统审美之精髓。
湘莲痛打薛蟠一节,展现的是正义之美。湘莲“原系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此等人物,颇有先秦侠士之风,又如唐代传奇中之虬髯客,仗义行侠,快意恩仇。
薛蟠求饶之场景,则呈现滑稽之美。薛蟠“只得俯头向苇根下喝了一口,犹未咽下去,只听‘哇’的一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此等描写,令读者忍俊不禁,然笑中又有思考,纨绔子弟之丑态,权贵阶层之腐朽,尽在此中。
七、赋曰:创作手法之妙用
此回之创作手法,可谓集前代之大成,开后世之新境。
在人物塑造上,曹公取法《史记》,以细节传神。如薛蟠“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往左右乱瞧”,寥寥数语,呆霸王之形象跃然纸上。此种笔法,正是《史记》“窥一斑而知全豹”之传承。
在情节安排上,曹公借鉴《左传》,虚实相生。明写薛蟠挨打,暗写贾府腐败;细描湘莲之刚直,暗示社会之黑暗。此种笔法,令人想起《左传》“郑伯克段于鄢”,表面叙兄弟之争,实质写政治之诈。
在语言运用上,曹公融合先秦诸子与唐代古文,骈散结合,雅俗共赏。贾母之言,有《孟子》雄辩之势;湘莲之语,具《韩非子》冷峻之风;薛蟠之词,带市井粗俗之味。不同人物,不同声口,正是“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之理想体现。
结语: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红楼梦》第四十七回,虽只全书之一粟,然观其艺术成就,可谓汇千年文脉,成一家风骨。先秦文章之鲜活气象,唐代散文之明朗风格,皆在此回中得以传承与创新。
贾母之威,凤姐之俏,湘莲之冷,薛蟠之呆,构成一幅丰富多彩的人物画卷;抗婚余波,调情遭打,惧祸远走,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情节网络;权威之美,正义之美,滑稽之美,融为一曲多重奏鸣的审美交响。
曹雪芹之笔,有先秦之自由奔放,无其朴拙;有唐代之恢宏大气,无其繁缛。脂砚斋评曰:“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诚哉斯言!今品读第四十七回,犹觉百年红学,尽在兹篇;千古文心,终归此梦。
嗟乎!《庄子》云:“大言炎炎,小言詹詹。”《红楼梦》之言,可谓大矣,虽炎炎而不觉其炽;可谓小矣,虽詹詹而不厌其精。四十七回者,红海之一滴,然折射七彩之光;庖厨之一隅,然尽显五味之全。读者若能静心品读,含英咀华,则必得中国传统审美之三昧,感曹雪芹文章之妙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