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制度驾驭权术,还是权术玩弄制度?
发布时间:2025-10-18 15:27 浏览量:28
钱穆先生《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书,如寒刃破空,直指要害。
他以汉、唐、宋、明、清五代为样本,聚焦一个贯穿古今的核心命题:制度与权术的殊死博弈,并揭示了一个残酷的政治定律:一旦权术压过制度,王朝离灭亡就不远了。
在钱穆看来,中国政治史差不多就是一部制度被权术一点点侵蚀、掏空,最后被取代的轮回史。
他发现,每个王朝刚建立时,开国皇帝凭着雄才大略和对历史的反思,能搭建起一套相对完善、有活力的制度框架。
汉代的三公九卿、唐代的三省六部、宋代的二府三司、明代的内阁,都是为了解决大帝国的治理难题搞出来的制度。
可这些制度的下场几乎都一样,慢慢变味、异化,根本原因就是皇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用权术鲸吞制度。
钱穆把“制度”和“权术”说得很透。制度是公开、稳定、有章可循的体系,就像政治运作的“河道”,让国家治理有条理、可预期。
而权术是私密、狡诈、全看皇帝个人喜好,就像到处乱流的“洪水”。
河道结实,水流就顺畅,国家就安稳;倘若洪水老是冲垮堤坝,那河道便成了摆设,最后一定天下大乱。
这种此消彼长,在历代中央权力的变化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汉代的宰相,本来是“辅佐天子调理阴阳时序,顺应万物规律”,地位高、权力大,是政府正经的一把手。
可从汉武帝开始,为了把所有权力攥都在自己手里,就开始重用尚书这类身边的近臣,让职位低的人掌握大权,硬生生把以宰相为首的外朝官僚系统架空了。
这一下,开了个坏头:用私人亲信侵占公家权力,用权术破坏制度。
唐代的三省制本来也挺好,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想着分权制衡,集思广益,防止专断。
可皇帝常常因为懒或者想独揽大权,让宰相们议政的“政事堂”会议变成走过场,要么就依赖翰林学士这些私人顾问,让三省的权力落到个别人手里,制度被权术搞成了一个“吉祥物”。
到了明清两代,这股风气变本加厉。朱元璋干脆废掉了沿用千年的宰相制度,把天下权力都揽到自己身上。
虽说皇权是极大地加强了,可国家治理也少了重要的缓冲和调节机制。
后来没办法,只好让内阁大学士帮着处理文书,但是内阁从来不是正经的宰相机构,全看皇帝高不高兴行事,没有制度保障,最后成了皇权的附属品。
清代把权术玩到了极致,可谓是“无制度只有权术”的集大成者。雍正设立的军机处,其实就是把皇帝的私人秘书班子变成了正式机构。
军机处里面的人都是“兼职”,完全听皇帝的话,商量事、办事情都偷偷摸摸,把内阁甚至议政王大臣会议都彻底架空了。
国家正经的政府机构被晾在一边,政治运作全靠皇帝通过军机处耍权术。
钱穆骂满清政治是“没制度、只讲权术”的典型,就是因为满清用“私心”治天下,把国家当成自个儿的家产,用权术控制大臣,制度只剩个空壳子,最后政治变得极其僵化,面对近代的变局时反应迟钝,终至倾覆。
制度和权术的较量,在人才选拔这个关键环节上,更是激烈。
钱穆仔细梳理了从汉代察举制、魏晋九品中正制到隋唐以后科举制的变化过程。
科举制的出现,本来是从“人治”到“法治”的大进步,它想用相对客观、统一的考试标准,打破豪门大族的垄断,让更多阶层的人有机会当官,这是制度建设的大好事。
可就算是科举这种追求公平和效率的制度,也没逃过被权术蚕食的命运。
考试内容从早期的经史、时务都考,慢慢缩小到只考儒家经典;文体从比较自由的策论,变成了格式死板、内容空洞的八股文。
这种变化背后,是统治阶层的权术算计:把科举内容严格限定在特定经典和格式里,就能有效统一思想,把天下有才的人的智慧引到对统治的顺从和歌功颂德的方向上。
于是,本来为了选拔真才实学的制度,慢慢变成了禁锢思想、培养奴才的工具。
等到科举再也选不出能应对现实挑战的人才时,这个制度就死了。
钱穆先生写这本书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其时神州震荡,旧邦维新,中国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制度重构。
他当时沉下心研究历史,笔下不只是对过去的思考,更是对当下和未来的深切担忧。
他想从历史的治乱兴衰里提炼出警示:一个政治共同体,怎么才能避免掉进“无制度、只有权术”的坑?怎么才能建立一套不仅有效,还能长久、有正当性的制度体系?
这个历史问题穿越时空,现在听来依然振聋发聩。制度和权术的较量,并没有随着王朝的结束而消失,只是换了种形式,在不同的场合重演。
现在遇到的很多问题,深层原因还是权术在作祟:
有些人总爱绕开制度走“捷径”,把潜规则当信条,把明规则当摆设,觉得“关系”比“规章”重要,“条子”比“法规”管用。
有些领域,还能看到制度空转:规章制度一大堆,文件也很多,可执行起来没力度,虽然制度上了墙,实际办事靠的是私下的权力关系和个人影响力。
更该警惕的是,某些关键时候,个人意志还能轻易压过制度程序,让决策的科学性、民主性都没了踪影。
这些都是“没制度、只有权术”这个历史老毛病在当下的表现。
钱穆先生提醒我们,必须对权术文化保持高度警惕,不断批判。
制度建设不光是写条文、设机构,更要培养尊重法治、敬畏规则的政治文化。
所谓“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不能只是一句漂亮的口号,而必须是刻骨铭心的政治实践与不可动摇的社会共识。
否则,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再完美的制度设计,最后也会在权术的蚕食下土崩瓦解。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国无制度,则必有权术,权术泛滥,必有治乱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