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第二十六回品赋——午夜烟灰缸品《红楼梦》第二十六回

序

夫文章之道，承古意而发新声，贯古今而通灵窍。昔孔子修《春秋》，一字寓褒贬；左丘明传《国语》，片言见兴亡。今观曹侯二十六回，恍见太史公叙事的传之笔，复闻韩昌黎载道之文。其叙事若春云舒卷，写人如秋月澄明，抒情似涧水呜咽，说理犹松风谡谡。今试以唐贤散笔，参先秦古韵，品其文心焉。昔刘彦和著《文心雕龙》，辨文章体性；今效其意，析红楼妙谛，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叙事章】

观夫潇湘馆里，春困锁胭脂之色，湘帘垂地，幽香暗度；怡红院中，茶烟袅翡翠之纹，绣幄低垂，笑语微闻。绛芸轩前，贾芸奉茗而执礼，恭谨之态可掬；蜂腰桥畔，小红遗帕以传神，机敏之姿毕现。忽见薛蟠假父命而诓宝玉，言辞粗鄙却见天真；旋闻黛玉叩门扉而泣残春，情思缠绵愈显孤洁。此回以“蜂腰”为经纬，以“帕子”作枢机，真乃“横云断岭”之笔法也。其叙事参差若《左传》叙战，暗伏杀机于谈笑；其铺陈婉转似《国策》论辩，潜藏玄机于寻常。尝见韩愈《画记》叙物井然，层次分明；此回写群芳百态，亦如是耳。更妙在若断若续处，似接非接时，恰如柳宗元《小石城山记》之曲折，于无路处忽见通衢。

细究其叙事之巧，尤在“误”字作眼。薛蟠误传父命，一误也；晴雯误拒黛玉，二误也；黛玉误怨宝玉，三误也。三误相叠，如层波叠浪，将一段儿女痴情写得九曲回肠。此正太史公“互见法”之化用，较之《项羽本纪》中垓下之围的悲壮，别具一番缠绵悱恻。又如《战国策》中“曾参杀人”之典，误会产生于不经意间，却酿成滔天波澜。曹侯深得史传文学之精髓，于家常琐事中见历史兴衰之象。

【诗谶章】

至若“颦儿才貌世应稀”之句，暗合后文“眼泪还债”之旨，恰如《诗经·氓》之“于嗟女兮”，预伏悲剧结局；“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之曲，竟成他日“焚稿断情”之谶，堪比《楚辞·湘夫人》之“目眇眇兮愁予”，暗藏无尽哀音。黛玉春困之语，出自《西厢》而青胜于蓝，其声口比《子虚赋》更见真率，其情韵较《高唐赋》愈显清贞。薛蟠行令粗鄙如《垓下歌》之变调，然天真烂漫处，反见赤子之心；宝玉谈禅玄妙似《秋水》篇之遗音，虽在绮罗丛中，独存方外之想。此正王勃所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体现也。

尤可论者，此回诗词皆具双重意蕴。表面写当下情思，实则暗寓人物命运。如黛玉所吟“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看似怀春少女慵懒之态，实则暗示其日后“魂归离恨天”之终局。此种笔法，深得《诗经》比兴之妙，又兼具《楚辞》香草美人之喻。较之李商隐《锦瑟》之朦胧，更多一层命运之沉重；比之杜牧《金谷园》之感怀，更添几分宿命之悲凉。曹雪芹以诗为谶，实乃继承屈原《离骚》“依诗取兴，引类譬喻”之传统，而又自出机杼。

【审美章】

若论其审美之趣，则在虚实相生处见精神，浓淡相宜中显匠心。小红与贾芸手帕传情，虚写如云中神龙，但见首尾不见全形；晴雯与碧痕拌嘴斗气，实写若镜里芙蓉，纤毫毕现而风神自露。李嬷嬷骂袭人“妆狐媚”，是《战国策》中谗谤之余响，然更添三分市井气息；林黛玉哭花阴“悲寂寞”，乃《九歌》里山鬼之化身，却多几许闺阁风韵。其写怡红院夜宴，可比《史记·滑稽列传》，于嬉笑中见沉痛；叙潇湘馆春愁，堪拟《庄子·齐物论》，在哀婉中显哲思。

此回最妙处在“隔”字审美。黛玉被拒门外，一墙之隔，竟成天涯；宝玉困于酒宴，咫尺之遥，恍若山河。此种审美意境，深得中国古典美学“含蓄”之精髓。较之王维“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的淡远，更多一层无奈；比之李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苍凉，更添几分细腻。曹雪芹将“隔”的意境发挥到极致，不仅是空间的阻隔，更是心灵的隔膜，命运的隔阂。此种审美追求，与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含蓄”一品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暗合。

【境界论】

究其艺术境界，则在“隔”与“不隔”间见造化，虚与实中显真如。宝玉被诓为“隔”，黛玉吃闭门羹为“再隔”，然此双重阻隔中，偏生出“心证意证”之至情。恰如柳宗元《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之妙谛，虽不见水而水意自生；亦似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真趣，不求意境而意境自至。此回以阻隔写契阔，以误会传真心，较之《诗经·蒹葭》求不得之苦，更添三分禅机。

其境界在虚实之外，韵味在言语之表，直追王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之画境。更进一层，此回所达之艺术境界，实为“有无相生”之道家哲思与“真空妙有”之佛家智慧的完美融合。宝玉、黛玉之情，在“有”处见其缠绵，在“无”处见其永恒；大观园之景，在“实”处见其繁华，在“虚”处见其幻灭。此种境界，非止于文学，已入哲学之堂奥。恰如《道德经》所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曹雪芹以小说为载体，演绎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深层的哲学思考。

【创作论】

若论曹侯创作手法，实集先秦以来文学之大成。其叙事得《左传》之绵密，写人效《史记》之传神，抒情拟《楚辞》之瑰丽，说理追《庄子》之超逸。更难得者，在以俗为雅，化腐朽为神奇。寻常闺阁琐事，经其点染，便成千秋文章；日常儿女痴情，由其抒写，俱是天地至文。此正韩愈“文以载道”之实践，然其所载非儒家之道，而是人性之真、人情之美。

观此回用笔，尤见史家笔法。写薛蟠之粗豪，不掩其天真；叙黛玉之孤高，不讳其小性。此种“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精神，正是司马迁以来史传文学之精髓。然曹雪芹更进一层，于善恶之外，另辟一天地，在那里，人性的复杂与命运的无奈交织成永恒的悲喜剧。此种创作境界，非但超越前代小说家，即与历代诗文大家相比，亦不遑多让。

【影响论】

此回虽只《红楼梦》中一叶，然已见文学海洋之浩瀚。后世文人得其沾溉者多矣：纳兰性德词中哀婉，可见黛玉影子；沈复《浮生六记》之缠绵，颇得红楼神韵。即如现代文学中，巴金《家》之悲剧意识，曹禺《雷雨》之命运感，亦可见红楼血脉。至若张爱玲之苍凉，白先勇之哀矜，更是直承曹侯衣钵。

然此回最大影响，实在开创中国小说美学新境界。将小说从街谈巷语提升为可与诗骚史传比肩的文学体裁，其功不在韩愈古文运动之下。昔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今观此回，小说何尝不然？其感人之深，悟人之彻，或更在诗文之上。此正曹侯对中国文学最大贡献所在。

【结语】

嗟乎！此回虽片玉耳，然窥斑知豹，可见全书之锦绣。其叙事有杜牧《阿房宫赋》之铺陈，写人具李白《大猎赋》之飞扬，抒情得李商隐《锦瑟》之朦胧，说理追苏轼《赤壁赋》之超旷。至若骈散相间处，似见初唐四杰之风采；白描点染时，恍遇八大家之文章。昔皇甫湜论文曰“意新则异于常”，此回以家常琐事寓天地至理，真乃异于常者矣！

然曹侯之伟大，不仅在文学技艺之精湛，更在悲天悯人之情怀。其写黛玉之泣，非止一女子之悲，实为千古才女同哭；其写宝玉之痴，非仅一公子之情，乃是万古骚人同慨。此种胸怀，此种眼界，方是《红楼梦》卓立于世界文学之林的根本所在。昔杜甫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曹侯此书，可谓不负千古矣！

思维导图

此思维导图将文章的核心论点、文本例证与艺术分析，以层级结构清晰地呈现出来。您可以通过它快速回顾本回在叙事、诗谶、审美和哲学等层面的成就，以及曹雪芹融汇古今的创作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