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经典洞照古今（723）天下第一奇书——《庄子》

《外篇·在宥》（3②）

“在”是自在的意思，“宥”是宽容的意思。合起来的意思是任物自在，无为而化。《在宥》的主题就是反对人为，提倡自然，无为而治。

今天我们继续学习《在宥》的第三部分。上一篇我们分析和理解了庄子的思想内涵，今天我们重点探讨一下庄子思想对现代社会的启示。我们先看第三部分的原文和译文。

原文：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上，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语至道！”黄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闲居三月，复往邀之。

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

广成子曰：“来！余语女。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有极。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故余将去女，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缗乎！远我昏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

译文：

黄帝做了十九年天子，诏令通行天下，听说广成子居住在崆峒山上，特意前往拜见他，说：“我听说先生已经通晓至道，冒昧地请教至道的精华。我一心想获取天地的灵气，用来帮助五谷生长，用来养育百姓。我又希望能主宰阴阳，从而使众多生灵遂心地成长，对此我将怎么办？”广成子回答说：“你所想问的，是万事万物的根本；你所想主宰的，是万事万物的残留（即表面）。自从你治理天下，天上的云气不等到聚集就下起雨来，地上的草木不等到枯黄就飘落凋零，太阳和月亮的光亮也渐渐地晦暗下来。然而谗谄的小人心地是那么偏狭和恶劣，又怎么能够谈论大道！”黄帝听了这一席话便退了回来，弃置朝政，筑起清心寂智的静室，铺着洁白的茅草，谢绝交往独居三月，再次前往求教。

广成子头朝南地躺着，黄帝则顺着下方，双膝着地匍匐向前，叩头着地行了大礼后问道：“听说先生已经通晓至道，冒昧地请教，修养自身怎么样才能活得长久？”广成子突然挺身而起，说：“问得好啊！来！我告诉给你至道。至道的精髓，幽深渺远；至道的至极，晦暗沉寂。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持守精神保持宁静，形体自然顺应正道。一定要保持宁寂和清静，不要使身形疲累劳苦，不要使精神动荡恍惚，这样就可以长生。眼睛什么也没看见，耳朵什么也没听到，内心什么也不知晓，这样你的精神定能持守你的形体，形体也就长生。小心谨慎地摒除一切思虑，封闭起对外的一切感官，智巧太盛定然招致败亡。我帮助你达到最光明的境地，直达那阳气的本原。我帮助你进入到幽深渺远的大门，直达那阴气的本原。天和地都各有主宰，阴和阳都各有府藏，谨慎地守护你的身形，万物将会自然地成长。我持守着浑一的大道而又处于阴阳二气调谐的境界，所以我修身至今已经一千二百年，而我的身形还从不曾有过衰老。”黄帝再次行了大礼叩头至地说：“先生真可说是跟自然混而为一了！”

广成子又说：“来！我告诉你。宇宙间的事物是没有穷尽的，然而人们却认为有个尽头；宇宙间的事物是不可能探测的，然而人们却认为有个极限。掌握了我所说的道的人，在上可以成为皇帝，在下可以成为王侯；不能掌握我所说的道的人，在上只能见到日月的光亮，在下只能化为土块。如今万物昌盛可都生于土地又返归土地，所以我将离你而去，进入那没有穷尽的大门，从而遨游于没有极限的原野。我将与日月同光，我将与天地共存。向着我而来，我无所觉察！背着我而去，我无所在意！人们恐怕都要死去，而我还独自留下来吗？”

好的，看了原文和译文，接着我们来分析《庄子·在宥》这一部分黄帝与广成子的对话对现代社会的启示。先总结一下，这段对话核心在于批判干涉自然和本真人性的“有为”之治，而推崇顺应自然、内守精神“无为”之道，其内涵对现代社会的诸多困境具有深刻的警醒和启发意义，我们从以下几个维度来分析：

第一、批判“过度干预”与“技术至上”

故事中，黄帝最初想“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官阴阳以遂群生”，就是试图通过强力手段干预自然规律，掌控万物。广成子严厉批评这种想法，指出其结果必然是自然秩序的混乱，造成“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的自然节律混乱，和“佞人之心翦翦”的人心浮躁。

现代社会科技高度发达，人类拥有前所未有的改造自然、干预生命甚至影响气候的能力，如基因编辑技术、大型工程的建筑能力、各种核能源利用、宇宙探索等等，开山截流、上天入地，可以说是无所不能。现代社会人类“人定胜天”的心态越来越强烈，人类对自然的过度干预，正是庄子所警示的“有为”之祸。其后果已显现，各种生态危机，如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锐减，还有陷入技术伦理困境，如AI技术失控风险、基因编辑的道德边界等等，更明显的是，社会发展，科技发展，反而人类以及社会的心理焦虑越来越严重，甚至很多人因此迷茫和困惑。

庄子提醒我们，技术本身是工具，但试图完全用“技术”和“科技”来掌控一切，违背自然之道，最终会带来混乱和灾难。我们需要对技术的应用保持敬畏和审慎，尊重自然的内在规律和复杂性。任何技术的使用，不能打乱自然节律和规则。

第二、“外求控制”转向“内守精神”现代启示

黄帝第一次求教失败后，放弃天下，静心独处“筑特室，席白茅，闲居三月”，以极其谦卑的姿态，“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去再次求教，问题也从如何“治天下”转变为如何“治身长久”。黄帝的“治天下”其实就是“控制天下”，而转变到“治身长久”，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修炼，核心就是以“无为”来顺应自然，达到精神自在逍遥的至高境界。

广成子见黄帝态度诚笃，欣然传授“至道”，其核心是一定要保持宁寂和清静，不要使身形疲累劳苦，不要使精神动荡恍惚，这样就可以长生。眼睛什么也没看见，耳朵什么也没听到，内心什么也不知晓，这样你的精神定能持守你的形体，形体也就长生。小心谨慎地摒除一切思虑，封闭起对外的一切感官，智巧太盛定然招致败亡。

现代社会普遍存在“外求”的倾向，从大自然中索取巨大利益不惜伤害自然、追求物质财富、追逐社会地位、享受感官刺激、在过载的信息中自以为“智”。人们疲于奔命，汲汲以求，精神完全被外物牵引，内心难以平静。庄子指出，真正的长久之道，无论是个人健康还是社会和谐，就在于内守精神、保持虚静、减少外界的干扰和消耗。这也揭示了现代人焦虑越来越甚，抑郁者越来越多的原因。

所以，我们在“适度”追逐物质利益的同时，更要重视精神健康。学习庄子的“抱神以静”、“必静必清”，通过冥想、静坐、独处、读书、回归自然等方式，给心灵留出空间，对抗信息过载和焦虑。要尽量简化生活，学会生活的“断舍离”，减少不必要的物质欲望，增强抵御信息轰炸和社交干扰的能力，专注于内心的修养和真正重要的价值。而且必须明白，

一个人内在的统一性和和谐状态，是身心健康、获得持久满足感的基础，而不是所谓的丰裕物质。

我们每一个人，在追求理想和实现价值的路途上，应该时刻反思“成功”定义，是像黄帝最初所求那样是追求外在的、物质的、控制的“功利性成功”，还是像黄帝后来转向追求内在的、心灵的、和谐的“精神自守”。要我说，追逐功利不能完全定义为错，只要适度就行，最好是“物质”和“精神”双丰收比较好。

第三、尊重客观规律与个体生命

故事中，广成子说只要人自身能持守无为、虚静的“大道”，万物会自然而然地生长繁荣，达到“自壮”，天地阴阳有其自身的运行法则和秩序，无需人为强加干预。

现代社会的社会治理，有些管理者过度规划、强力管控，脱离实际，违背自然规律，出现过很多耗资巨大但受益很少或几乎没有的“面子”工程。这种事与愿违的结果的根源，就是违反自然法则，没有遵从客观规律办事。庄子启示我们，良好的社会治理应更多地尊重社会的自发秩序，即客观规律，创造公平的环境，减少不必要的干预，让个体和社群在遵循基本规则下自由发展。我们中国现在很多城市已经出现了可喜的局面，如对市场机制的尊重，让社区自治，尊重文化多样性等方面都卓有成效。

现代社会仍然存在着粗暴对待生命个体的例子，但是越来越多的教育者已经实施尊重个体生命的独特性与内在成长规律，避免拔苗助长式的教育。课程设置的多样化和自主性，对每一个独特个体的宽容和尊重，提供良好的环境，包括精神和物质两方面让被教育者自在成长，比强行塑造更重要，已经成为共识。虽然施行过程中还有不理想和走样的情况

中国社会在生态保护方面，“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但仍然存在已经社会发展和保护生态系统，尊重其内在的平衡和循环之间的矛盾。人类粗暴干预自然活动也还在上演，如此看来，遵从自然法则，让自然能自在地休养生息、自我修复，保持生机仍然是人类的重任。

第四、庄子宇宙观与生命观折射出现代人的短视和狭隘

广成子最后说，宇宙间的事物是没有穷尽的，然而人们却认为有个尽头；宇宙间的事物是不可能探测的，然而人们却认为有个极限。如今万物昌盛可都生于土地又返归土地，所以我将离你而去，进入那没有穷尽的大门，从而遨游于没有极限的原野。人们恐怕都要死去，而我还独自留下来吗？

这显然是一种超越个体有限生命，融入宇宙无限存在的境界。

现代社会人们狭隘与焦虑往往就是没有建立像庄子一样的宇宙观和生命观。现代人常被眼前利益、短期目标、个体生死所困，产生焦虑和意义危机。庄子启示我们跳出狭隘的自我和有限的时间框架，从宇宙的、道的永恒视角来看待生命“无穷”、“无极”。这有助于获得豁达的心境，减轻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眼前得失的过度执着。敬畏自然与宇宙，认识到人类在浩瀚宇宙中的渺小位置，培养对自然和宇宙的敬畏之心，有助于克服人类中心主义，促进更可持续的生存方式。

总之，黄帝与广成子的这段对话，对沉醉于科技力量、物质追求、信息爆炸和过度控制的现代社会，犹如一剂清凉的醒脑剂。为现代人应对生态危机、精神焦虑、社会异化以及寻找生命意义，提供了极具洞见和永恒价值的东方智慧。

好，明天我们继续学习庄子的《在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