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算缗令”:汉武帝如何用财产税榨干中产阶层?
发布时间:2025-08-14 03:30 浏览量:27
前言
1993年春,连云港尹湾村的村民在村西南取土造房时,一锄头下去磕到了块硬东西。
拨开泥土一看,不是寻常的石头,而是一截发黑的椁板。谁也没想到,这底下藏着一座西汉晚期墓葬。
墓里出土的200多枚汉简,竟藏着两千年前一场席卷全国的财富风暴的真相。
其中一枚编号为YM6D11的木牍(“YM”即“尹湾墓”的缩写),字里行间透着股寒意。
这是当时东海郡官吏登记民户资产的“计簿”,上面记着类似“某户,赀(资)卅万,算得六万”的字样。
虽未逐字写明资产构成,但结合同期汉简记载,我们能还原出真相:这户人家该有三百亩地、一处宅子、两辆牛车、三个奴婢,总资产三十万钱,按规矩得缴六万钱的税。
可别觉得这税不算多。当时一个成年男子辛苦种田一年,撑死了能攒一万钱。
六万钱,意味着这户人家得不吃不喝干六年才能缴清。
更让人揪心的是,木牍边缘磨得发亮,显然被官吏翻来覆去核看过无数次——这哪里是征税,分明是在扒皮。
这枚简牍记录的,正是汉武帝时期“算缗令”的真实写照。一场原本号称“充盈国库”的税收改革,最后怎么就变成了专门针对中产阶层的收割?
一、汉武帝的“钱袋子”危机
要说清楚算缗令,得先说说汉武帝手头有多紧。
公元前141年,汉武帝刘彻登基时,接手的是个实打实的“富裕王朝”。
他爷爷汉文帝、爸爸汉景帝在位时,讲究“轻徭薄赋”,国家粮仓里的粮食堆得放不下,钱库里的铜钱多得串钱的绳子都烂了。
《史记》里形容那会儿的家底:“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
可刘彻不是个安分的主。他眼里盯着北面的匈奴,心里憋着股劲要报仇。
自打刘邦当年被匈奴围在白登山,汉朝皇室就一直忍着这口气,靠送公主、给财物维持和平。
到了汉武帝这儿,他大手一挥:“不装了,开打!”
这一打,钱就像流水似的花出去了。
公元前127年,卫青出击匈奴,收复河南地,赏钱二十万斤;
公元前121年,霍去病河西之战大胜,赏钱五十万斤;
公元前119年,漠北决战,卫青、霍去病两路出兵,光是赏赐就花了一百多万斤黄金。
那会儿一斤黄金值一万钱,一百多万斤就是一百多亿钱——要知道,汉朝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五十亿钱左右。
几场仗打下来,文景之治攒下的家底见底了。
负责管钱的大司农急得直跳脚,好几次跟汉武帝哭穷:“陛下,再打下去,士兵们都快发不出俸禄了!”
汉武帝也犯愁。国家没钱,边防军的粮饷跟不上,匈奴还在北边虎视眈眈。
他召集大臣们开会,琢磨着怎么搞钱。
有人说加田租,汉武帝摇摇头——农民本来就苦,再加税怕是要出乱子。
有人说让贵族捐钱,汉武帝笑了——那些列侯一个个精得很,上次让他们为祭祀献金,送来的金子成色都不足,最后查出一百多个列侯掺假,全给削了爵位,可钱还是没搞到多少。
就在满朝文武都没辙的时候,一个叫张汤的大臣站了出来。
这哥们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办案子不留情面,搞钱也有一套。
他给汉武帝出了个主意:“陛下,有钱人多的是,尤其是那些商人、地主,家里藏着钱不拿出来,不如向他们征财产税。”
汉武帝一听,眼睛亮了。对啊,那些中产之家,有田有房有生意,不薅他们薅谁?
于是,公元前119年,一道圣旨从长安发出,传遍全国——“算缗令”正式出台。
二、算缗令:看似公平的“割韭菜”章程
当时长安城里的富商们听说要征财产税,先是笑了——他们有一百种办法藏钱;
可东海郡的小地主们听到消息,腿都软了——他们的田宅车马,藏无可藏。
算缗令的条文写得挺明白,核心就一条:不管是商人、手工业者,还是有田有产的普通人家,都得把家里的资产报上来,按比例缴税。
具体怎么算呢?朝廷规定:
- 做买卖的、放高利贷的,家里的现金、货物,每两千钱算一“算”,缴一百二十钱(税率6%);
- 小手工业者,每四千钱算一“算”,缴一百二十钱(税率3%);
- 有田有宅的地主、有马车牛车的人家,除了自己家住的房子和耕地,其他资产每一万钱算一“算”,缴二十钱(税率2%)。
单看数字,好像也不算太离谱。尤其是普通中产2%的税率,听起来比商人低多了。
可这里面藏着不少坑。
首先是“资产认定”的坑。
朝廷说了,除了现金、土地、房屋,家里的奴婢、马车、牛羊,甚至连池塘里养的鱼、院子里种的树,都算资产。
有户人家养了几十只羊,本来是想给儿子娶媳妇攒彩礼的,结果算税的时候,羊的价值也被算进去了,一下子多缴了好几千钱。
更狠的是马车。
当时规定,普通马车每辆缴一算(一百二十钱),商人的马车每辆缴两算。
可怎么区分“普通马车”和“商人马车”?全凭地方官一句话。
有个地主买了辆马车拉肥料,结果被官吏认定是“疑似运货经商”,硬生生按商人标准多收了一倍的税。
其次是“申报”的坑。
朝廷要求所有人主动申报资产,可那会儿没有银行流水,没有房产登记,家里有多少钱全凭一张嘴说。
有个小吏还算实在,如实报了家里有十五万钱的资产,结果第二年就被调到边疆服役——为啥?因为他“露富”了,被上司盯上了。
从那以后,谁还敢说实话?
最关键的是,这税不是收一次就完了,是年年都要缴。
有户中产人家,家里有两百亩地,每年收成能攒两万钱,本来日子过得还行。
算缗令一出,他家资产被算成二十万钱,每年要缴四千钱的税,相当于大半年的收入。
第一年咬牙缴了,第二年就只能卖地,第三年直接成了流民。
可汉武帝不管这些。他觉得这政策公平得很——你有钱,就该多缴税,支援国家打仗,这是天经地义。
为了让政策推行下去,他还特意派了一批“酷吏”下去监督,谁要是敢抗税,抓起来没商量。
可问题来了,大家都不实报资产,这税怎么收得上来?
张汤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给汉武帝又献了一计,这计策比算缗令狠十倍,直接把中产阶层推向了深渊。
三、告缗令:让邻居变成“催命鬼”
这第二条计策,名叫“告缗令”。
简单说就是:鼓励老百姓举报那些隐瞒资产的人,只要举报属实,官府就把抄没资产的一半赏给举报人。
这招可太毒了。它一下子把整个社会变成了“互相监视”的战场。
本来街坊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还能互相帮衬,告缗令一出,谁看谁都像“移动的赏金”。
有个叫杨可的人,最早响应号召,成了“职业举报人”。
他整天在街上溜达,谁家盖了新房,谁家买了马车,甚至谁家院子里多了几棵果树,他都记下来,然后跑去官府举报。
官府一查,往往能抄出不少“隐匿资产”,杨可也因此发了大财。
《史记》里说“杨可告缗遍天下”,意思是全国到处都是他这样的举报人。
尹湾汉简里有份《东海郡告缗案件簿》,记录了某县一年的举报情况:
全年受理告缗案件两百三十七起,其中查实的有一百八十九起,平均每两天就有一起。
被举报的大多是有几十亩地、几间房的中产人家,最惨的一户被抄家时,连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被当成“隐匿资产”没收了。
为啥这么多人被举报?
因为举报的成本太低,收益却很高。
有个叫王二的农民,家里穷得叮当响,看到邻居张三买了头牛,心里不平衡,就跑去举报张三“隐瞒资产”。
官府来人一查,张三确实没把牛算进资产里,于是牛被没收,一半赏给了王二。
王二拿着钱买了地,张三却因为“抗税”被抓去服劳役,家里的地也被没收了。
更可怕的是,有些地方官为了邀功,故意夸大举报线索。
有个郡的太守,为了完成征税指标,让手下人挨家挨户“鼓励”举报,甚至暗示如果不举报,就把自己算成“隐匿资产者”。
结果短短一个月,该郡就爆出上千起告缗案件,中产家庭几乎被一扫而空。
社会风气也彻底变了。
以前大家见面打招呼,问的是“收成怎么样”;现在见面,眼神躲闪,生怕被对方盯上。
有户人家娶媳妇,本来想办几桌酒席,怕被举报“铺张浪费、隐匿资产”,愣是偷偷摸摸只请了自家人。
还有的人为了不被举报,故意把家里弄得破破烂烂,穿着补丁衣服出门,就算有钱也不敢花——
这就是《史记》里说的“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产业”,老百姓宁愿把钱花在吃喝上,也不敢攒下来买田置产。
告缗令实行了几年,全国的中产阶层基本上被掏空了。
《史记》里记载:“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
意思是中等以上的家庭大多被举报,尤其是商人、地主,几乎全军覆没。
尹湾汉简《东海郡集簿》里有组数据很能说明问题:
算缗令实行前,东海郡有中产家庭十三万六千户;
实行五年后,只剩下七万两千户,减少了近一半。
而流民的数量,却从原来的两千多人,暴涨到三万多人——这些流民,大多是被算缗令和告缗令逼破产的中产。
可汉武帝看着国库一天天充盈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抄来的钱堆满了国库,没收的土地多达几千万亩,奴婢有上千万人。
他用这些钱继续打匈奴,修宫殿,搞祭祀,日子过得风光无限。
只是他没想想,那些被榨干的中产,该怎么活下去?
四、中产之死:一场无声的社会崩塌
在这场财富风暴中,中产阶层的破产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一步步被推向深渊的。
咱们可以跟着尹湾汉简里记录的一个普通家庭,看看他们是怎么从“衣食无忧”变成“家破人亡”的。
这户人家姓赵,家住东海郡,家里有夫妻二人,两个儿子,一百五十亩地,一头牛,一辆马车,还有三间房。
算缗令出台前,赵家每年能收粮食一百五十石,除去自己吃的,能卖掉一百石,换一万五千钱。
再加上男主人农闲时做点木工活,一年能攒两万钱左右,在当地算得上中等人家。
第一年算缗,赵家被核定资产十五万钱,要缴三千钱的税。
男主人咬咬牙,卖掉了半车粮食,凑够了税钱。
可这一年冬天,匈奴又来犯边,朝廷加征了“军赋”,赵家又多缴了一千钱,年底家里几乎没存粮了。
第二年,男主人想多挣点钱,买了些布料,让妻子做成衣服去集市卖。
结果被邻居举报“未经申报经商”,按照算缗令,商人税率是6%,他家这部分资产被算成五万钱,要缴三千钱的税。
男主人不服,跟官吏辩解,被安了个“抗税”的罪名,打了五十板子,还罚了五千钱。
为了缴钱,赵家卖掉了那头牛。
第三年,告缗令越来越严。
有天夜里,赵家的马车被人偷偷划了一道痕——这是有人在暗示:再不“出血”,就举报你家马车价值申报过低。
男主人吓坏了,第二天就把马车卖了,换了五千钱,一部分缴税,一部分打点官吏,只求平安。
可没过多久,还是被举报了,说他家隐瞒了“木工工具的价值”。
官吏来抄家时,把家里的锯子、刨子都搜走了,男主人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第四年开春,赵家实在撑不下去了。
一百五十亩地卖了八十亩,换来的钱缴了税,剩下的只够勉强糊口。
两个儿子因为吃不饱饭,得了场大病,没钱医治,小儿子没撑过去。
那天男主人抱着孩子冰冷的身体,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坐了一夜,第二天就带着剩下的家人离开了家乡,成了流民。
如果你是赵家男主人,卖掉最后80亩地时,看着病床上的孩子,会恨汉武帝的政策,还是恨举报邻居的王二?
像赵家这样的例子,在当时比比皆是。
他们既不像权贵那样有办法避税,又不像赤贫户那样免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攒下的家业被一点点榨干。
有个叫卜式的牧羊人,本来是个小地主,算缗令出台后,他主动把一半家产捐给朝廷,想表个忠心。
汉武帝很高兴,让他当官,还到处宣传他的“爱国精神”。
可没几个人学他——谁都不傻,捐了家产,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更讽刺的是,那些真正的富豪、权贵,却有各种办法逃税。
有的把资产转到儿子名下,有的让奴婢代持产业,有的干脆花钱买通官吏,把资产往低了报。
有个列侯,家里有良田千顷,奴婢数百,却只申报了“资产十万钱”,按规定缴税两千钱,跟普通老百姓差不多。
这场针对中产的收割,表面上是为了充实国库,实际上却变成了“劫富不济贫”——富的更富,穷的更穷,中间那层被彻底削掉了。
五、算缗令的终局:钱有了,人心没了
算缗令和告缗令实行了十几年,汉武帝的腰包确实鼓了。
他用这些钱继续对匈奴用兵,打了不少胜仗,还派张骞通西域,修了长城,建了未央宫,创下了一番“盛世”景象。
可代价是什么呢?
从经济上看,社会活力被彻底扼杀了。
本来汉代的商业挺繁荣,中小商人走南闯北,把各地的货物运到市场上,老百姓能买到盐、铁、丝绸这些东西。
可算缗令一出,商人要么破产,要么不敢做生意了,市场上的商品越来越少,物价飞涨。
有地方记录,算缗令实行后,一匹布的价格从三百钱涨到了一千钱,一石粮食从五十钱涨到了两百钱,普通老百姓根本买不起。
从社会上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告缗令鼓励告密,把“邻里互助”变成了“邻里相害”,谁也不敢相信谁。
有个学者去乡下考察,发现村里的人见面都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就赶紧走开——生怕多说一句,被对方抓住把柄举报。
这种风气,几十年都没缓过来。
从政治上看,地方官府的公信力彻底崩塌了。
官吏们为了完成征税指标,随意核定资产,虚报举报,甚至故意陷害百姓。
有个郡的老百姓联名上书,说官吏“借算缗之名,行抢劫之实”,结果汉武帝看完奏折,只说了句“刁民惑乱视听”,把上书的人全抓了起来。
到了汉武帝晚年,他也慢慢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看着全国到处都是流民,各地不断有小规模的叛乱,他心里发慌了。
公元前89年,汉武帝下了一道“轮台诏”,相当于公开认错,说自己“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承认加税给老百姓带来了苦难。
可这道诏书来得太晚了。
中产阶层已经被榨干,社会元气大伤。
汉武帝死后,汉昭帝、汉宣帝虽然废除了算缗令和告缗令,采取了“轻徭薄赋”的政策,但直到几十年后,汉朝的经济才慢慢恢复过来。
尹湾汉简里有一枚简牍,是汉武帝去世后不久写的,上面只有一句话:“民亡(无)资产,相枕死于道。”
翻译过来就是:老百姓没有了资产,在路边互相枕着尸体死去。
这短短的几个字,道尽了那场财富风暴的残酷。
结尾
两千多年后,当我们再次拿起那枚记录着“赀卅万,算六万”的尹湾汉简,依然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寒意。
汉武帝的算缗令,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砍向了社会的“腰腹”——那些有产、有活力、有希望的中产阶层。
他用这场风暴换来了国库充盈,换来了边疆安宁,换来了史书上的“雄才大略”,却也换走了一个社会的生机与信任。
两千年前的算缗令告诉我们:抽走社会的“中间骨”,再华丽的大厦也会塌;护住中产的“钱袋子”,日子才能稳得住——这道理,古今相通。
参考文献
1. 《史记·平准书》
2. 连云港市博物馆:《尹湾汉墓简牍》,中华书局,1997年版
3. 班固:《汉书·武帝纪》
4. 睡虎地秦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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