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羊跟前有一把草
发布时间:2025-09-12 11:40 浏览量:29
周末天晴。午后,借着去洗车的空闲,我坐在洗车房门外一个塑料凳子上休息。
秋高气爽,不大的店面门口有几个孩子在嬉戏玩耍,跟前站着的洗车老板留着寸头,大约五十出头的样子,敦实的身子,看着很硬朗,听口音是个河州老乡,我便和他闲聊起来。他的儿子正在用高压水枪熟练的冲洗车辆,儿媳和两个伙计在洗车房外的空地上卖力的擦另一辆车。
我问他几个孩子,他说三个孩子,现在都在城里闯荡落脚了,眼前正在冲洗车辆的这个是老三。这时,有个五六岁的发卷的俏皮男孩跑过来亲昵地扑在他怀里,叫他阿爷。我说你这么年轻,都当阿爷了!他说我大儿子没生,不然早就上学了。孙子也有5个了,一个刚满月,正报户口领国家的育儿补助呢。
他说,我们那地方人多地少,大都出来打工挣钱闯世界,没人靠土地吃饭。他说,儿子把小的带到洗车店,大的送到城里上学上幼儿园了,生活累是累一点,但养活自己没问题。
从乡里进城落脚,没有户口,我担心他城里上学上幼儿园的难度。他却呵呵笑着,乐观地说,现在城里都没娃娃了,幼儿园都空着,学校也招不满,我们乡里人想上,也无非多花几个钱的事情。我羡慕他年龄不大,却儿孙满堂。于是,我们互相估计年龄,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说你比我小毛十岁,孙子都上学了,而我还在给孙孙洗宝宝椅呢。
我问他:你那个年代生三个娃,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他回忆说,最后一个娃生的时候,老婆子肚子上用剃头刀划了几道被结扎的假伤口才躲过了一劫,而跑亲戚家生下娃后还是被他们知道了,硬硬罚给了500大!
“受罪了!”我说。听着他老婆肚皮上划伤口自残,左躲右闪跑亲戚家生娃的超生故事,我突然想起当年春晚上黄宏和宋丹丹演的小品《超生游击队》,那背着娃娃颠沛流离的情景犹如眼前。500元,足以逼迫当时一个农村家庭断顿的地步!
他却说,“把诺受哈的委屈哈算啥哩,我们庄子上有个邻居生了9个女孩,最后硬是超生了一个男娃!而家被乡村干部轮番给整的除过娃娃,再要撒没撒的地步。他们说:娃娃多了,拉不过操的仵闲心。其实,每个羊跟前有一把草呢,主不亏人啊。”
“每个羊跟前有一把草”,这的确是一个伟大的真理,这是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的机密,是人伦天道最好最科学的解读。当年政策的理由是资源有限,人多了平均数就减少,因此就冒出了“少生一个娃,天天吃手抓”的怪论。
马克思说过,人是最活跃的生产力。不生产人,谁去生产物?没有物,你分什么?这就是典型的“没想着去挣钱,老想着怎么分钱”。也就是人们说的,上帝创造了人,总会给人以活路。随着新技术革命,所谓自然资源的概念也在不断的变化着,一些新的物质资源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发现着,而不是仅仅靠依靠传统的土地煤炭石油等等。日本是全世界资源最匮乏的国家,但也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之一。
他说,对咱们农村人来说,还是娃娃多了好。你看现在娃们干着呢,我照看一下孙子,还和你闲谝着呢,生活靠娃娃们挣着呢。而没有娃,谁给我饭吃?我笑着问:当时的口号不是“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还有什么“少生一个娃,天天吃手抓”么?听我这话,他立即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这都是哄哈人滴么,谁还相信这——你看撒:现在农村60岁后的养老金还不到100大,一个月一顿手抓都不够,别说天天吃手抓了!”
听此言,作为一个退休的老宣传工作者,我顿时显得无言以对。好在他还不知道我曾经的职业,不然他一定会看不起我。略顿,他问我几个孩子?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个”,然后我又不好意思地解嘲道:“那时政策太紧了,都是独生子女。但凡超生就要双开呢!”
确实,当时普遍的计生政策是农村比城里相对宽松,可生二胎,而城里严格实行独生子女政策——或者说乡里人没有城里人那么懦弱,因此造成的恶果是城市人口减半——幸亏有勇敢的乡里人进城补充,否则,城市人口状况比目前更惨,别说中小学幼儿园空置,就是房子更卖不出去了。试想:四个人生产两个人,妥妥的减半,他们的房子至少多了一倍。是的,勇敢的乡里人不仅进城干了城里的苦活累活,而且买了城里人多余的房子,填充了城里濒临解散的幼儿园和学校,更主要的是给城里给国家源源不断输送着他们一步步考学竞争出来的优秀的人才。
古今中外,就没有哪个国家和民族因为人口多而灭亡,都是因为人少才灭亡的。
人是最大的财富。没有人,何以为家?何以为国?没有人的社会,一切无从谈起。而相对于物质生产,人类自身的生产周期更长,难度更大。积重难返,面对目前的人口急剧下降的局面,国家从大的战略考量,又开始制定了许多奖励生育的政策,而且目前已经开始在农村落实。我一个农村的哥哥给我打电话,说他得了孙子,因为侄子没领结婚证(这种现象农村比较普遍),申领生娃补助时遇到困难,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我问多少钱?他回答一个月大致有300块。哥哥说:“这个钱胖滴很,比我老两口的养老金加起来还多!”我问出生证有没有?他说有。我出主意说农村这种不领证结婚的多的很,你到村支书那里要个证明,有娃、有出生证就应该木麻哒。现在别说你这种情况,上面没人生娃着干着急呢,就是私生没大的娃都能报上呢!
现在“生娃的补助比爷爷奶奶的养老金还多”,真是滑稽!这真是对当年的政策和宣传口号的奇妙解读。说到底,这些都是掺和了不该掺和的事情而造成的恶果。
回想当年,我作为乡上干部,也参与了大清早进村偷袭抓人,把乡政府的会议室,在其窗户上蒙上床单遮住后改做临时手术室,干过连劁带骟的活,当时连基本的消毒条件都没有。不禁感到自己当年的造孽是无处忏悔的。有一次夜里进村捉结扎对象,育龄对象没捉着,却把她尚未结婚的妹妹捉来结扎了。有诗为证:“一天结扎五十例,尚有二十待明天。拆房拉粮卸门板,抓人追逃动公安。对象便是硬任务,谁若拖欠就归田。”
泰戈尔说:历史正在耐心地等待着被侮辱者的胜利。他们这些当年受屈辱的人真了不起!当年的“超生游击队”——他们顶着压力,直面被上房揭瓦,拉牛赶羊等倾家荡产的风险,许多被结扎的妇女终生被伤病折磨着,尤其是在当时极其简陋的医疗条件下手术,如前述我所在的乡政府会议室里做手术,而主刀大夫许多也是新手,我有个同学刚毕业分到医院就拿起了手术刀。我有个亲戚在她快临产前被打了引产针,引流下的孩子毛发都长长了,按正常送了埋体……
他们的反叛在如今看来,却事实上对国家做了无人能比无法替代的巨大的贡献,他们才是真正的国家英雄,而我自己年轻时在乡上工作的行为不仅是幼稚可笑的,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罪孽深重的。不长的历史证明: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现在,这些英雄不但应该得到尊重,而且还应该得到某种形式的道歉并连本带息退还罚款……
2025.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