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逢李龟年》疑非杜甫之作，不宜入选教科书

图① 人教版《语文（七年级上册）》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人教版《语文（七年级上册）》选有这首题为《江南逢李龟年》的七言绝句，署名杜甫（712—770）（图①）。但此诗的作者大概率不是杜甫，不宜入选教科书。

此诗最早出自范摅（晚唐人，生卒年不详）著作《云溪友议》，其“云中命”云：“明皇幸岷山，百官皆窜辱……李龟年奔迫江潭，杜甫以诗赠之：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值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但《云溪友议》属传奇性的笔记小说，所记故事不一定真实。

早在北宋的时候，就有人提出《江南逢李龟年》非杜诗。宋本《古今绝句》在本诗后注：“江季共云，此非杜诗。岐王范开元十四年薨，崔九涤亦卒于开元，子美方十五岁，天宝后未尝至江南。”（图②）江季共（1060—1097），字子和，黄庭坚的学生。胡仔（1110—1170）《渔隐丛话》、姚宽（1105—1162）《西溪丛语》、俞樾（1821—1907）《茶香室丛钞》等接力转录了江季共的观点。据《唐书》记载，岐王李范和殿中监崔滌均卒于开元十四年，亦即公元726年，当时杜甫才15岁（14周岁），在此之前不可能经常出入岐王宅和崔九堂。

葛立方（？—1164）《韵语阳秋》载：“《明皇杂录》云：天宝中，上命宫中女子数百人为梨园弟子，皆居宜春北院。上素晓音律，时有马仙期、李龟年、贺怀智，皆洞知律度，而龟年恩宠尤盛。自禄山之乱，散亡无几。老杜逢李龟年云：岐王宅里寻常见，苏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天宝（742—755）中期才有“梨园弟子”，李龟年（生卒年不详）也才飞黄腾达，当时岐王和崔九都已去世多年。也就是说，在天元十四年（726）之前，李龟年经常出入岐王府宅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语文》在《江南逢李龟年》诗下的赏析文字中说：“‘岐王宅里’‘崔九堂前’，都是当年名流骚客聚集的场所，一提到这些地点就不免勾起人们对过往岁月的美好回忆。诗人当年出入其间，与李龟年这样风光无限的乐师常有交往。”这段话没有任何文献记载，也不可能真实发生。

针对上述质疑，黄鹤（南宋人，生卒年不详）在《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中辩解说，“开元十四年，公止十五岁，其时未有梨园弟子。公见李龟年，必在天宝十载后，诗云岐王，当指嗣岐王珍。据此，则所云崔九堂前者，亦当指崔氏旧堂耳，不然，岐王、崔九并卒于开元十四年，安得与龟年同游耶？”此段纯属推测，并以疑问结束，可见黄鹤本人也满怀狐疑。

董养性（1616—1672）《杜工部诗选注》在此诗之后注曰：“三山严氏谓，崔九乃公以后之人，恐此非公所作。姑备于此，以俟识者。大抵此与他绝体不相似。”这里提到，《江南逢李龟年》与杜甫其他绝句风格不类，也是一个可资佐证的理由。

课文选自《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其中也引用了《明皇杂录》的记载和黄鹤的说法。也就是说，《语文》编写者应该知道《江南逢李龟年》的作者存在巨大争议。

那么，咋办？我认为，教科书应该规避这种争议很大的作品。杜甫的好诗很多，选择的空间非常大。如果选入，应当说明。

【注】本文选自刚刚出版的拙著《〈语文〉有可挑剔——发现课本中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