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阳盗名“老子故里”造假始末

发布时间:2025-08-25 18:51  浏览量:42

前言:近些年,“名人之争”常常成为舆论焦点,而鹿邑也因网传所谓的“老子故里之争”屡遭误解,无辜“躺枪”。事实上,在中国历史上,从未真正存在过“老子故里之争”这一概念。“争”意味着双方地位相当、各有依据,但老子故里在1990年代之前始终明确归属鹿邑,历代史籍记载清晰统一。

所谓“争”,实为后世某些地方为攫取文化资源与经济利益而刻意制造的伪命题。他们采用“争”的表述,以图将人们引入造假者的话语陷阱——准确来说,这更像是一场持续数百年的“盗抢”:通过篡改方志、编造传说、虚构遗迹等手段,试图系统性窃取本属于鹿邑的历史文化身份。

说起老子故里,史书明载在河南鹿邑,然而在安徽涡阳,也有一座号称“老子故里”的天静宫,其背后竟是一段跨越六百多年的“造假工程”。这其中有谄媚官员的欺瞒、道士的附会、方志的“误载”,还有现代人“睁眼说瞎话”、学者“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及挥之不去的乡土情结。

这一切,还要从北宋一位大臣的谄媚之举说起。

宋真宗赵恒是位出了名的“崇道皇帝”。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八月初一,他郑重宣布:明年春天将亲赴真源县(今河南鹿邑)太清宫朝拜老子。八月初八,他任命丁谓为“奉祀经度制置使”,差不多相当于如今大型活动的“总策划”或“筹办委员会主任”。

丁谓受命开始筹备工作时,有个临涣县天静宫的道士想借此蹭一下“热度”,托人找到他说:天静宫是“李母感星之所”(传说中老子母亲感应流星而怀孕的地方),暗示该宫也应粘点“天恩”。丁谓一听,感觉这事有门道,于是就画了张图让太监拿到宫中办仪式,借此讨好皇帝。

真宗当时正因即将前往鹿邑朝圣而兴致高涨,未加细查就下诏修缮天静宫,以表“诚心”。丁谓既讨好了皇帝,也从中捞了一笔。

此事记载于南宋《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八十九》:“初,宿州临涣县有天静宫,言李母感星之所也,上将朝谒太清宫,丁谓绘图以闻,遣内侍诣宫设醮,遂诏重修。”这是天静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获得诏书修缮。

好景不长,后来丁谓因在真宗陵墓工程中“擅易皇堂”私自改动设计,连带出骗修天静宫之事,遭到弹劾而被贬官。抄家时,从他家中搜出的贿赂物品不可胜数。

丁谓凭借一个神话骗来修缮诏书,无意中为后世伪造“老子生地”埋下种子。不过他倒台后,再无人敢拿天静宫忽悠皇帝——直至清代皇帝退位,天静宫再未获得诏修,更没有一位皇帝亲自前往。

至于天静宫始建于何时,并没有确切记载。其名称最早见于北宋《犹龙传》和《续资治通鉴长编》。但所谓“李母感星之所”并无实据,并非司马迁所记载的老子出生地。因此天静宫也未因宋真宗的一时兴起而光大,相反,此后的300年间一直冷冷清清,到元末连一块像样的碑刻都没有。正如《亳州天静宫兴造碑》所言:“独宋天禧二年盛度所撰碑文,文漫灭不可读,而铭半存。”这也为后来的造假“创造”了条件。

谁曾想,一个道观为聚集香火编出的说法,竟在千年后引发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假大潮”。

立于元末(1332年)的《亳州天静宫兴造碑》,是天静宫最早有关老子生地的碑,也是“涡阳说”的原始依据。但它恰恰也是“历史造假第一碑”。

该碑在明嘉靖年间只剩断碑,到清乾隆时连断碑也不知所踪(乾隆《亳州志》载:“今并元碑俱亡”)。但如今涡阳却指着一堆碎石说是该碑,称是“文革被砸毁”(死无对证)。不过详细的碑文在弘治《中都志》中有记载,那时石碑尚在,但涡阳从不敢将全文公示,因为其中有三个大bug(漏洞):

第一个bug:该碑的碑文是受老乡所托而写的。作者张起岩在碑文第二段明确指出:他是受老乡——天静宫道士牛志春请托,人情难却才写的(“天静宫道士牛志春,涉河而来……志春,余华不注里人,不容辞”)。

第二个bug:所谓的“天静宫老子所生之地”是张起岩听说的。张起岩作为当时的大学问家,他明白史籍中无任何一处记载“天静宫老子故里”的,但受人情所困,他又不得在这上面提一嘴,于是就耍了一个滑头——直接说明所谓“天静宫老子所生之地”这句话是听天静宫的主事人刘道广说的,他只是转述(致提点刘道广之词曰:‘天静宫,老子所生之地也’。我师徒经营三纪......惟是文诸石以纪其成者尚缺,敢请志之)。

第三个bug:其实就是明目张胆的篡改,原碑文记载天静宫“覆田三十亩为永业”,但涡阳在宣传时为了抬高天静宫,将“三十亩”改成了“三千亩”。

就这样,一块旨在吸引香火的民间私碑,全凭天静宫道士的信口雌黄,在既无任何史书记载,亦无任何官方背书的情况下,无中生有,横空出世。

然而,“纸包不住火”,该碑刚立起不久,其拙劣行径便招致当时道教界权威的严厉驳斥。为澄清事实,道教界与鹿邑县携手展开行动:

元统元年(1333年),全真教总部长春宫请礼部尚书孛术鲁翀撰《重修奉元明道宫记》,重申“老子生殷亳社苦县厉乡曲仁里......太清明道,源本所在”,表明全真教只认鹿邑太清宫。

至元三年(1337年),张起岩的同事——国史院编修揭傒斯为鹿邑太清宫撰写《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之赞碑》,直接说“太清宫老子始生之地也”,并刻上从魏明帝到金末的二十首赞诗,史料价值远超天静宫碑。

至元四年(1338年),元惠宗又封鹿邑前太清宫护持张志素为“应缘扶教肇玄崇道真君”,并立碑重申“老氏生亳,亳太清宫即其处”,有力地回应了天静宫的说法。

尽管《亳州天静宫兴造碑》在元代便遭到批判,且与所有早期史料相悖,但由于这些细节对于许多不熟悉史志的民众而言难以辨识,至今仍被涡阳方面断章取义,用作“证据”,误导了不少学者,甚至被“硬塞进”新版《辞海》,真可谓“谬种流传,积非成是”!

到了明代:

洪武初年,随着鹿邑不再隶属亳州,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成书于天顺五年(1461年)的《大明一统志》载:“天静宫,在亳州东一百二十里,老子所生之地。后人建宫以尊奉之。元张起岩撰碑。”

那为什么《大明一统志》会这么写?

这还得从朱元璋说起。这位平民皇帝家乡观念极重,文化不高但特别信风水。听说亳州有“帝王之气”,将来要出第四位帝王(商汤、魏文帝、小明王之后),他深感不安,干脆把亳州从府降为县,划归老家凤阳府管辖。而鹿邑太清宫离得较远,就仍归归德州管辖。从此,亳州和鹿邑“分家”了。

明代以前,所有正史都写老子生在亳州太清宫(今鹿邑),天静宫只是北宋才出现的“李母感星之所”。但自“鹿亳分家”后,无论是亳县、颍州府还是凤阳府,都开始滋生“拉大旗—名人贴金”的心理,趁区域调整时的混乱,把所辖亳县天静宫记为“老子所生之地”,这些直接导致《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的严重“失真”。

这两部书修撰仓促,错误百出。《寰宇通志》被批评为“地理错置、张冠李戴”,《大明一统志》也被《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为“舛错抵牾,疏谬尤甚”。

之后,明弘治年间的《中都志》出于地方偏见,虽想将老子列为本地人,但苦无依据,只好玩弄文字游戏,把天静宫写成“老子所妊之地”——“妊”即怀孕,等于又退回“感星之所”的原点。

《中都志》把天静宫由“所生之地”变成了“所孕之地”,虽相比《大明一统志》有所修正,但仍难免与老子生地相混淆。

到了清代:

涡阳的“老子故里”说辞,在地方志“你抄我、我抄你”的混乱中,就像发烧“打摆子”似的,经常出现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的乖张状态。

“迷糊”时,亳州、颍州一带的方志继续复读明代老错误,一口咬定天静宫就是老子老家。

“清醒”时,清顺治《亳州志》直接记载:“太清宫,在城西四十五里,今鹿邑老子所生之地”。而光绪《亳州志》亦直言:“老子,苦县,今河南鹿邑厉乡曲仁里人”。

而涡阳那边呢?除了那块自我吹嘘的元碑,什么实物证据都拿不出来。

时间跳到上世纪90年代,随着涡阳籍台湾道士马炳文“骗捐”一事遭到全社会批评,涡阳为了“挽尊”并达到长期“夺舍”鹿邑老子故里名号的目的,重新拾起早被扫入“历史垃圾堆”的胡言乱语,再次打出“老子故里牌”。其操作在幕后黑手推动下不断升级,最“耀眼”的“政绩”就是从方志忽悠变成“学术造假三件套”。

一是指鹿为马:

把《水经注》《庄子》里明明写鹿邑—亳州一带的内容,硬掰成是指涡阳;将几块民间汉砖,硬说是汉代老子庙砖头;把“谷水经过苦县”说成是流到涡阳,完金无视苦县在谯西的史实;把“沛”硬指为涡阳县旁边的沛泽(而涡阳附近从无什么“沛泽”),完全是凭空捏造,亳无史书依据;凭空编出“武则天把谷水改名武家河”故事,硬要把天静宫旁边的武家河和《水经注》里流过鹿邑的古“谷水”扯上关系。

二是伪造现场:

“天静宫”:从民间征集来历不明,未经权威考古部门鉴定的所谓老子生地文物。

“流星园”:把宋代骗流量的“感星之所”,直接盖成个遗址;

“九龙井”:模仿鹿邑太清宫真正的“九井”,东拼西凑九口井就说自古就有;

“武家河是古谷水”:拉来学者站台,后来却被发现论证根本有问题。

三是宣传洗脑:

借助媒体和活动,拼命宣传“老子故里在涡阳”,把几百年的造假史包装成“千古之争”,成功忽悠了不少人。

但学术界可没有沉默:谭其骧先生在《中国历史地图集》里直接把苦县、真源标在鹿邑;《中国历史地名辞典》也写明“苦县在今河南鹿邑东”;1997年河南考古队在鹿邑太清宫挖出了从唐、宋、金、元时期的宫殿基址、碑座、祭祀器物——尤其是北宋皇家祭祀遗址,与文献记载完全吻合。

反观涡阳的“考古发现”:说是“春秋下水道”,实是汉代的;说是“宋碑”,实是元代的;说是“敕造”,实是民间的;说是“九龙古井”,实际是把天静宫周边十几口民间老井挖出来再填上几口凑的数。可笑的是,史籍记载九龙井是在太清宫东院内(专家推论占地不足一千平方米),而天静宫九井竟然分布在方圆两平方公里范围内。

层层造假,相当不实诚,也不专业。

纵观涡阳与老子故里的关系,可清晰得见一条从蹭流量、到僭越、再到全面盗抢的造假脉络:

北宋:虚构“感星之所”,初始蹭流量。

元末:趁乱宣称“所生之地”,完成关键僭越。

明清:利用方志编纂,混淆视听,固化谎言。

近现代:进行学术包装,伪造遗迹,发动宣传,企图将盗窃之物合法化。

这近七百年的行为,本质上是文化意义上的“盗抢”,而非学术上的“争论”。真正的老子故里——河南鹿邑,其太清宫世代受封、碑刻林立、文献确凿,历史脉络清晰且从未中断。而涡阳的“天静宫”及其配套传说,则是在历史长河中通过层层造假建构起来的“伪迹”。

古今中外,人们都有一种乡贤荣耀情结,都希望名人是自己的同乡。老子以其崇高的声望和伟大的贡献,更成为各地争相攀附的对象。

三国时,曹操的孙子魏明帝曹叡就是因为崇拜老子,才把老子故里苦县由陈郡划归自己的家乡谯郡。这是苦县第一次划归亳州。但随着明初行政区划的变更,老子故里又从亳州划出,对有些亳州人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

清光绪《亳州志》卷十二人物志云:“圣贤之生,不偶故一郡邑。中槩(古同‘概’)称人物者,多有之,而名贤难得。考江南人物志,商周间所列名贤仅五人,而老子与焉。广舆诸记目之为仙释,殊属无稽,特从通志正之。按:亳与鹿邑近在咫尺,相传老子尝居游于涡水之滨,不谓无凭。虽安徽通志删去,兹仍录入,俾邑人知所景仰焉”。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圣贤的一生,不会固定生活在一个郡县。亳州能称为“人物”的,有很多。但真正杰出的人物很难得。按江南省人物志,所列的杰出名人仅五人,其中就包括老子。亳州与鹿邑近在咫尺,相传老子曾在涡河边游历。虽然《安徽通志》已经将老子删去,而《亳州志》仍然收录进去,以供本地人景仰。这段话真实地反映了某些亳州人的老子情结。

因此,一些人一些地方营造的“老子故里之争”伪命题,实为一场本不应存在的闹剧,其核心是“真”与“伪”的问题,而非“甲”与“乙”之争。认清这段造假史,是为了捍卫历史的真实性与文化的严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