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窑博物馆旧藏元青花龙纹象耳盘口瓶赋

官窑博物馆旧藏元青花至正十一年张文进款龙纹象耳盘口瓶赋

华夏瓷史，绵亘千载，若星汉垂天，光耀万代。商周有青瓷之朴，唐宋见彩瓷之妍，至元而青花崛起，熔中西之粹，集百工之巧，遂开瓷艺新纪元。官窑博物馆藏元青花龙纹象耳盘口瓶一对，胎釉相济，青彩凝辉，实乃稀世之珍，瓷林之冠冕也。

瑰宝神韵，卓绝风华

观夫此瓶，形制典雅，气韵轩昂。盘口微撇，似承甘露，修长若初绽荷苞，含露未倾；长颈孤耸，如擎玉柱，挺拔似苍松立崖，拔地摩天。敛腹丰圆，隐现太极之象，内藏宇宙之机；台足方正，稳承万钧之力，暗合乾坤之理。颈侧双象衔环，象鼻卷曲，象牙峥嵘，耳若悬璧，目似含星——象者，南越大兽，载于《尔雅》，古以为祥瑞，象征太平盛世，今观其雕镂之精，鬃毛毕现，肌理分明，恍闻鼻息沉沉，似欲移步而出，真鬼斧神工也。

釉色如凝脂映雪，似秋水涵空，莹澈透亮，无微尘之染。抚之若触冰绡，滑腻如玉；观之若临碧波，澄明如镜。釉下青花，发色奇绝：翠蓝如孔雀开屏，夺日之辉；翠绿似翡翠含露，映月之华。浓处如层峦叠嶂，墨韵深沉；淡处若薄雾笼江，清辉浮动。其间铁斑错落，或如星点，或似苔痕，深嵌胎骨，触之有凹凸之感，观之见晕散之姿——此非人力强为，乃苏麻离青遇烈火而自然天成，如老松结疤，古玉生沁，岁月之痕，历历可辨。

瓶身龙纹，尤为神妙。一龙昂首腾跃，鳞爪飞扬：龙首高昂，双角入云，目若铜铃，射寒星之芒；龙须飘举，如剑如丝，拂动天风；龙身蜿蜒，九曲连环，鳞片层层相叠，如鱼鳞覆甲，每片皆以细笔勾边，填色浓淡相济，似有波光流动。一爪前探，如攫明珠；一尾后摆，若搅沧海，云水纹环绕其周，浪涛翻涌，祥云缭绕，整幅画面气势磅礴，恍见真龙破壁而出，挟雷霆之势，御风雨而行，尽显帝王之威。

昔大英博物馆藏至正十一年款象耳瓶，虽为学界标杆，然器身微斜，胫部有支烧之痕，釉面亦见风化之迹。反观此瓶，通体无纤毫瑕疵，口颈腹足，比例匀称，釉色如新，青彩未褪，铁斑分布自然，龙纹毫发不爽，实乃品相超绝，冠绝古今，当为元青花第一神品。

工艺繁复，匠心独运

元青花之成，非一蹴而就，其工序之繁，技艺之精，堪称中古手工业巅峰。

取土炼泥：胎料采自景德镇高岭山，取高岭土与瓷石，按“二元配方法”调和——高岭土性坚，瓷石性柔，二者相济，既防高温变形，又令胎质细密。工匠先以水淘洗，去砂砾，滤杂质，经三淘三晒，泥色纯如霜雪，捏之成团，掷之有声，方得“瓷骨”。

拉坯成型：此瓶为琢器，非一蹴可就。先以阴模分段制坯：盘口、长颈、鼓腹、台足，各成其形，再以泥浆粘合，接缝处用手或细布抹平，故内壁可见淡淡抹痕，如文人手稿之涂改，虽为工艺痕迹，反成时代印记。粘合之后，以竹刀修坯，削去冗余，令器形周正，壁厚均匀，分寸毫厘，皆有定数。

绘纹施彩：待坯体半干，画师执狼毫，蘸苏麻离青——此料采自波斯，经丝绸之路辗转而至，价同金玉。画师需屏息凝神，先以淡墨勾轮廓，再按“平涂见骨”之法填色：龙纹用浓彩，显雄健；云水用淡彩，见空灵。笔锋或如锥划沙，刚劲有力；或如屋漏痕，圆润自然。铁斑之妙，全在运笔：积料处烧后成斑，飞白处见晕散，画师需深谙料性，方能随心驾驭，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上釉入窑：绘毕，以“浇釉”法施釉。工匠持勺舀釉浆，沿器口缓缓浇淋，令釉水沿壁而下，遍及全身，再以竹片刮去多余釉料，使釉层薄厚得宜——厚则失透，薄则露胎，皆需恰到好处。而后入龙窑，以松木为薪，烧至1300℃高温，窑工凭火色辨窑温：初燃时焰如红霞，渐至白炽，终成青焰，若火候失度，则前功尽弃。经三日烧炼，方得“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之妙品。

历史风云，青花缘起

元起朔漠，以铁骑定天下，疆域跨欧亚，遂开空前之交流盛世。蒙古人尚蓝白：蓝者，天之色也，象征腾格里（长生天）之永恒；白者，玉之色也，寓意洁净神圣。此审美偏好，与中原瓷艺相契，遂催生出青花之奇。

至元十五年（1278年），朝廷设浮梁瓷局于景德镇，督造御瓷，民间窑场亦趁势而起。彼时海上丝路畅通，波斯钴料、阿拉伯纹饰随商队而至，与中原龙凤、缠枝纹样相融：龙纹取《周易》“飞龙在天”之意，缠枝纹含波斯“生命永恒”之喻，故元青花既有“天可汗”之雄气，又含“大食商”之风情，实为文明交融之见证。

然工匠之境遇，却多艰辛。据《元史·食货志》载，瓷窑需纳“课程”（税），每窑百件，十取其三，且原料受限，钴料多为权贵所控。窑工多为流民，世代传艺，父传子，师授徒，秘其技法，如“苏麻离青调胶之法”“龙窑控温之诀”，皆口耳相传，非亲不传。正是这般严苛环境，倒逼技艺精进：为省料而炼泥更细，为避税而提高成品率，终使景德镇“匠从八方来，器成天下走”，成“瓷都”之基。

传承千载，诗赋咏叹

元青花问世以来，虽经明清战乱，传世者寥寥，然其神韵，早已入诗入画。明人张岱《陶庵梦忆》赞曰：“元瓷青花，色如靛海，纹若游龙，触之如玉，叩之如钟，虽宣德不及也。”清人朱琰《陶说》亦云：“苏麻离青，波斯贡料，绘于元瓷，青中带紫，斑如铁绣，后世莫及。”

近代丘树宏有《青花瓷歌》云：“唐宋窑火照天烧，元人一画笔如刀。苏麻离青凝翠色，龙纹盘口势凌霄。匠师沥血三百日，方得青花开九霄。”此诗道尽青花之难，亦见其珍。而官窑此瓶，承三代匠心，历七百年风雨，纹饰未褪，釉色如新，实乃“物之存者，道之显者”，承载着窑工之智、时代之风、文明之魂。

结语

观此官窑博物馆旧藏元青花龙纹象耳盘口瓶，非独一瓷也，实乃元代气象之缩影：既有“天堑变通途”之开放，又有“百工竞巧思”之精进；既有“立马昆仑”之雄魄，又有“绣出鸳鸯”之细腻。它静立官窑国物博物馆，如老者述史，向世人展示：文明之盛，不在甲兵之利，而在交流互鉴；技艺之精，不在利禄之诱，而在匠心坚守。此瓶之贵，正在于此——它是泥土与烈火的涅槃，是东方与西方的邂逅，更是中华民族“格物致知”精神的永恒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