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溪风月画人家——徐悲鸿、廖静文夫妇的江北情缘

1946年1月14日，重庆中苏文化协会礼堂，一场简朴而热烈的婚礼正在举行。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徐悲鸿，与朝夕陪伴四年的廖静文喜结连理，好友郭沫若、沈钧儒担任证婚人。郭沫若在婚礼上赋诗以示祝贺：

嘉陵江水碧如茶，松竹青青胜似花。

别是一番新气象，磐溪风月画人家。

20世纪40年代的徐悲鸿，摄于重庆磐溪

江北磐溪，因这段刻骨铭心的抗战情缘，被载入中国美术的发展史，见证了那不容忘却的烽火岁月。

1937年11月，因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任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的徐悲鸿随校迁至重庆。国难当头，他不自满于安居后方，毅然以画笔为武器支援抗战。

1938年至1941年，应印度诗人泰戈尔之邀，徐悲鸿远赴印度及新加坡等地举办画展，售画所得尽数捐出以资抗战。

1942年回到重庆后，受富商石荣廷之邀寓居于江北磐溪的石家花园，并在此迎来了事业和爱情的双丰收：筹办中国美术学院研究院，培养大批美术人才；与廖静文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并得其一生守护。

爱国忧时 支持抗战

居留重庆期间，徐悲鸿创作了大量抗战主题的作品：《愚公移山》表达抗日民众的决心和毅力，《国殇》述说对抗日烈士的哀思与敬仰；《群马》传达“抗战必胜”的信念，《会狮东京图》预言反法西斯同盟的胜利必将到来 ……一幅幅画作中，映射的是他于民族危亡时刻深深的忧患意识、渴望中华振兴的迫切愿望。而反映劳动人民艰苦生活的代表作《巴人汲水》《巴之贫妇》更是奠定了他“人民艺术家”的至高荣誉。

1944年，徐悲鸿、廖静文与黄苗子、郁风、张安治等人在磐溪石家花园合影

除了保持旺盛的创作，徐悲鸿始终致力于美术教育事业。他把西画的写生法融入中国画教学之中，努力建构中西融合的教学体系，对推动美术的中西结合、构建中国现实主义美术作出了重要贡献。筹建中国美术学院，集中崭露头角的画坛精英，搭建一个探索切磋、相互砥砺、不断提升的舞台，更是其向往已久的大事，并终在江北磐溪初见成效。

1942年10月，中国美术学院筹备处宣布成立，就设于磐溪石家花园，与其供职的国立中央大学校区隔着嘉陵江遥遥相对。

徐悲鸿为学院的建设与发展倾尽心力。学院延聘研究员的标准由他亲自制定：

第一，须有可见人之作品五十件以上；

第二，文笔流畅；

第三，须有利人之事实，至少与人知其倾向。

……

受徐悲鸿之邀，被聘为研究员的有齐白石、张大千，副研究员有吴作人、张安治、黄养辉、王临乙、吕斯百、陈晓楠、费成武、张蒨英、李瑞年、宗其香、孙宗慰、冯法祀等。一时间，江北磐溪画家齐聚，石家花园内高朋满座。嘉陵江畔，落日余晖下，学院师生们相约江边写生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艺术之花扎根这片热土，慰藉着纷乱战火中彷徨、苦闷的心灵。

患难与共 情定磐溪

1942年，中国美术学院招聘图书管理员的启事见诸桂林报端，19岁的廖静文决定去碰碰运气。这个好学、朴实的湖南妹子以笔试满分的成绩站在了面试官徐悲鸿面前。被问到“为什么想要来这里工作”，她爽直回答“我想去重庆上大学”。徐悲鸿佩服她的远大志向，欣赏她的真诚不歁，当即拍板录取了她并一同到了重庆。

廖静文，1943年徐悲鸿所画，徐悲鸿纪念馆藏

在石荣廷女儿石永惠的印象中，廖静文“身材修长，一头细发青丝，面部线条非常柔美，常常微笑……我们在磐溪石板路上、瀑布旁边，或嘉陵江畔相遇，彼此都热情地点头打招呼。她的声音不高，但听起来很舒服，她对人和蔼可亲，美丽而有风度，我们常回头看看她，她总给人留下一种丰满而甜蜜的美感”。

磐溪同处的四年光阴虽清苦但心安。廖静文的主要工作是整理徐悲鸿的书籍字画，编制目录和卡片，闲暇之余也替他研墨铺纸并照料其生活起居。其时的徐悲鸿正陷入个人感情的低潮，其与蒋璧薇的婚姻已名存实亡。工作上的辅助、生活中的照料，廖静文的陪伴带给他难得的平和与温暖，朝夕相处中感情日益醇厚。

廖静文曾深情忆及磐溪往事：有时候看他自己洗衣服，或者自己钉纽扣，我就去帮帮他的忙。这样的一些接触，我们之间增加了感情，慢慢地，这种感情就变成爱情了，这是不知不觉的。

1944年10月，连日辛劳的徐悲鸿因高血压、肾炎、肠痉挛住院，医院全面检查后发出了病危通知。在廖静文80余天的精心照护下平安出院，历经患难、挫折、痛苦的两人也终于看清彼此心意，坚定走在了一起。

志同道合 一生守护

廖静文给了徐悲鸿一个温馨的港湾，用她全部的爱成就了大师后期不竭的创作力，并终其一生，以毕生心血守护着爱人的梦想与情怀。

1945年2月5日，郭沫若带着亲自起草的《陪都文化界对时局进言》，专程前往磐溪看望病中的徐悲鸿。受周恩来的委托，他担着邀请进步文化人签名的任务。其时徐悲鸿正在病中要卧床休息，但仍关心着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渴盼中国有一个和平民主的未来。一番畅谈中论及时局，他亦认为急需一个有中国共产党参加的民主联合政府方能利于抗战，遂毅然签上了名字。郭沫若开怀畅饮诗兴大发，面对磐溪借景抒情赋诗一首：

豪情不让千钟酒，一骑能冲万仞关。

仿佛有人为击筑，磐溪易水古今寒。

2月22日，《新华日报》正式发表《陪都文艺界对时局进言》，312人的签名引起了极大轰动。蒋介石很是不快，国民党政府一再派人要求徐悲鸿撤回宣言，他却坚持不肯，并严正声明：“人在曹，心在汉。我签的名，我负责到底！”“不管谁的意思，我决不会收回我的签名！”

黑暗的日子总有尽头。抗战胜利后，1946年5月29日，徐悲鸿夫妇由重庆朝天门码头乘“民联轮”离开前往北平，其时廖静文已怀有身孕。儿子取名庆平，“庆”字即是对重庆岁月的深切怀念。

1953年9月26日，徐悲鸿因病逝世，享年58岁。毛泽东亲笔致信秘书田家英，让其代为慰问廖静文。哀恸不已的廖静文作出了一个决定：将徐悲鸿的1200余件作品和收藏的1100余件藏品悉数捐给国家，并把与爱人共同生活的四合院捐出以筹建徐悲鸿纪念馆，自己则带着儿女住进两间原先堆煤的小屋。

1954年，北京徐悲鸿纪念馆正式成立，成为全国第一座由政府设立的个人纪念馆；1957年，廖静文被任命为纪念馆馆长。1982年，廖静文完成长篇传记《徐悲鸿一生》的撰写，此书成为研究徐悲鸿的主要资料。书中写道：“别了，磐溪。你是我们的患难之交，你的名字被徐悲鸿写在许多作品上”。

“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在磐溪”，2010年，廖静文故地重游，探访她与悲鸿先生相知相守近五载的石家花园。再次踏上长长青石阶的她久久不语，陪同的人也不约而同保持静默不忍搅扰。想来时空轮转，她又回到了晚饭后与先生一起漫步至江畔的旧时光 ……

作者：叶春梅

单位：重庆市江北区档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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