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流光 || 过秦皇墓-王维 名作-江干雪意图

松风无极梦未终

古陵嵯峨，倚岭而偃，草木深深，不辨旧时宫阙。始皇之居，今化为苍崖。曾高墙深宫，隐没丘壑之下;曾金殿玉阙，今与沙石齐尘。千年风雨，无改人间梦寐，荒烟蔓草，仍绕帝室之幽宫。

地宫既闭，七曜不动;星宿在顶，图以仿天。玉河银汉，开于九泉之下，凝静无波，失其奔流。凡此仿象，徒具其形。日月不临，风光不至。星在其上，人囿其中，唯石无灵，终难通灵。

帝命海行，徐福率众东去。风帆千里，蓬岛不见。求仙问道，空留传说。人踪渺渺，舟迹难寻。海以深广，生灵难返;志欲不死，终归不归。其求长生也，反为不归之命;其冀永续也，终断无终之路。

雁影不至，春气不回。此地四时不行，枯松不改。千载如一，地气寒凝。王者安寝之所，实为永寂之境。四方雁飞，惟此地独静。人界轮回，唯墓地长冬。

松风切切，萧然入耳。非惟风声，如人低诉;疑是往昔大夫之哀，犹在林间回响。昔有五大夫松，封号尚在，然无声答帝思。帝心高远，终困于土;松叶婆娑，送其无言。风动枝摇，如咽如泣，若替帝王道不得言之忧，哀其成帝之极而归土之必。

始皇一世之雄，兼六国以一统，役万民以筑陵，夺山川以藏形。然万事终归土，豪权难敌时。地久天长，不容私意;物换星移，不随人心。其以一人之志，拟天地之大，其意深，其术巨，然终如水沉石没，梦起风尽。

陵成百年，而心未安;宫深九泉，而魂无依。宫象紫台，不见天日;墓成苍岭，无人识名。言之凄然，思之断肠。嗟夫，昔人兴王霸之梦，犹如雕空入云，终难为世所存。

今人登其原，望其陵，惟见松影横斜，草虫吟夏，感古人之盛，悟万物之常。金玉难永，山河恒新。松下之风，仍吹千秋之骨;石上之苔，尽染帝梦之痕。

夫陵可筑而不灭，人可志而无穷;然气数既尽，岂能长擅天地之利?长生为幻，万世为虚。徒见此地之静，而知人心之妄;徒感此松之哀，而悟自然之诚。

魂归九原，梦绕山川;松声未歇，风月不眠。始皇虽亡，其思犹在;陵寂虽久，其问仍新。问苍天：帝王有道乎?问松林：兴亡何处寻?

唐_王维_江干雪意图

款识题跋：

款识：(缺)王维作。

题跋: 拖尾: 城中十日暑如炙。头目眩花尘土塞。僧楼今日见此卷。雪意茫茫寒欲逼。古柟修柳枝嬝矫。下有幽篁厕丛碧。隔溪胶艇不受呼。平圯贯渚无迹。西风翻鸦忽零乱。远鴈迷云犹呖呖。笔疏墨淡精神在。收阅千年若完璧。宛然一段小江南。三远备全能事毕。维名依稀半未漶。老眼再摩初认得。所存亦是天假借。名手当时重唐室。吴中人家宝古迹。贵宋及元高尔直。若教见此风斯下。倒槖定应无吝啬。锦标内帑固自有。又间凤间出五色。老余尺素见雪渡。草树凌竞人跼蹐。仅方盈尺不尽意。何似此图长数尺。太息孙子具法眼。凿壁始藏加袭百。我将拙语敢印证。聊写心知并目识。王右丞之笔。神妙之致。悠远之代。见亦罕矣。余于沙溪陈氏获观雪渡。盈尺而矣。今又于北严所。阅此修卷。深幸老年击此于目。敬题之。弘治壬戌之中秋日沈周。

拖尾: 吴生落笔风雨快。坡翁第一推神怪。尤于维也无间言。闲远当求诸象外。京师忆见辋川图。孟城鹿柴相萦纡。头风恍尔顿失去。古迹皆云绝世无。元龙孙子好事者。授我矜如珠满把。谓言无意意独深。诗里陶潜琴贺若。问君何从得此图。破箧蛛丝知者寡。我从见之加什袭。气压营丘并马夏。寒林昏鸦栖复惊。平埜惨澹烟云生。湖光涔涔月未起。雪白芦花天隔水。雁飞历乱飞且鸣。下瞰平沙如欲止。欲止未止还自疑。水碧沙寒秋暮寂。潇湘两岸有如此。昔读维诗今见之。翻思槃礡谁所丐。桓玄寒具油仍在。千年晦剥一朝完。临卷摩挲发长慨。王鏊。(印记：济之、大学士图书印)

拖尾: 右丞山水入神品。昔人所评。云峰石色。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李唐一人而已。宋米元章父子。时代犹不甚远。故老米及见辋川雪图。数本之中。惟一本真。余皆临摹。几如刻画。且李营丘与元章同是北宋。当时伪者见三百本。真者止二本。欲作无李论。况右丞迹乎。余在长安。闻冯开之大司成得摩诘江山霁雪图。走使金陵借观。冯公自谓。宝此如头目脑髓。不逆余意。函致邸舍。发而横陈几上。斋戒以观。得未曾有。又应冯公之教。作题辞数百言。大都谓右丞以前作者。无所不工。独山水神情。传写犹隔一尘。自右丞始用皴法用渲运法。若王右军一变钟体。凤翥鸾翔。似奇反正。右丞以后作者各出意造。如王洽李思训辈。或泼墨澜翻。或设色娟丽。顾蹊迳已具。模拟不难。比于书家。欧虞褚薛。各得右军之一体耳。此雪霁卷已为冯长公游黄山时所废。余往来于怀。自以此生莫由再觏。顷于海虞严文靖家又见江干雪意卷。与冯卷绝类。而沈石田王守溪二诗亦同。焕若神明。顿还旧覩。何异渔父重入桃源。骇目洞心。书以志幸。董其昌。(印记：董其昌印、大宗伯章);

拖尾: 唐王右丞江干雪意卷乃妻大父陆太宰水村公家物也。向与怀素自叙帖。周文矩文会图。刘松年四画同宝藏。曾经裱工目。皆言于有力者夺取。惟此卷与张长史濯烟帖未经重裱。人未获覩。故尚存。从德以四十锭得之。嘉靖丙寅秋武陵顾仲子记。(印记：汝修、顾氏芸阁珍藏)

钤印：

收藏印：鉴藏宝玺：乾隆御览之宝，御书房鉴藏玺，石渠宝笈，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收传印记：长州陆完，真赏，吴郡陆氏，顾，比德，古心楼秘玩，(一半印不可辨)。

烟江雪意，寒云蔽野，江干寂寥，不闻人语。孤屋临水，树影瘦长，疏篱斜掩，江波平沉。远山隐隐，气收青黛，片帆不动，风息天地。屋上积雪如绒，微白轻覆，阶前落叶无声，檐角残冰未融。寒林数株，干枝突兀，笔意简劲而骨力内含，斜风之下，不摇不动，凝而有生。

一行鸿雁，自画外远空掠过，势如飞霜，影横素野。其或参差、或孤立，或倚风振羽，或抚天低翔。虽无笼天地于方寸之宏构，然气势收于毫端，画家胸中丘壑，尽寓其中。墨淡而意深，色少而气远，境虽静，而万物自有流动之机。画不在声，而鸣响满耳;景不在人，而情思满幅。

画之左起，有丘岗隐隐，苍林浅抹。层层堆染，不作斧凿痕，惟见淡墨积润，似雪覆山巅，轻者如烟，重者如云。近岸江波微皱，波光不动，画家不施皴擦，仅以墨线淡扫，令人心中自觉清寒袭衣，万籁俱寂。村舍在岸，屋数椽，茅屋数楹，高低错落，墙瓦轻施淡赭，或有屋顶留雪，映以浅蓝，绝不喧夺，而自成冷逸之姿。

江面无舟，岸无行人，唯空山雪野，孤雁长天，神意藏于寂寥之间。画中不作人声马迹之炫技，而以“不画”写其真。正如古人诗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此画意亦然。世之高人，常以无声胜有声;艺之妙境，贵在留白;人之至境，藏于静谧。

整卷纵横延展，似缓缓舒卷之词章，节奏徐徐，未尝激烈，然情意幽婉，深入肺腑。近观，则树石有姿，屋宇有情;远望，则山川苍莽，雪意横陈。皴法不用繁笔，而取简致，设色不用重彩，而存古淡之韵。此实得北宋赵令穰“雪景疏宕”之法，而含唐人王维之幽情。若非其人，亦必高人妙手，非庸俗之流所可为也。

笔墨之间，呼应天地之气。白处非空，实为雪留之迹;黑者不重，乃墨分五色之妙。枯木无叶，然势挺而不屈;雪覆不动，而神情并茂。山中有寺?无声可辨;江边有村?杳无人影。惟一片天地，自开一境，如幽人独游，偶遇雪江，心神俱静，思随鸿影而远。

或曰：此图非王摩诘亲笔。然夫艺道之高，不系于名。图之意境既成，观者之神与之会，则真伪已非第一义。若为赵令穰，亦不减风雅。况夫画意之传，非唯笔墨形似，实在精神之流贯。图虽无款，而其情可读;画虽无题，而其声自响。此卷所现，非徒写实之图，乃寓心写境之书也。

画者何求?或隐于林泉，或寓情山水，或抒胸中之忧思，或叹世道之更易。此江干之雪意，不独写自然之寒清，更含世道人情之寥落。观其屋宇孤立，鸿雁离群，皆暗写人心之幽微。图虽不语，已是千言万语。

余展卷之初，心清如水。读至画尾，胸次已纳雪意。思及此图，不独为画，乃一片古人心事之寄;不独为景，乃一卷岁寒人间之道。夫画有声者，不在笔声，而在观者之心音;画有情者，不在形似，而在气象之通。斯卷也，虽雪冷江寒，实藏热意于墨间。雪里之温，不在炉火，而在艺心之燃。古今画者，多求形似，而难得神全。得神者，或不显名，而永为传世之藏。

是以称《江干雪意图》者，虽不知其真主，然当传之久远，列之名图之林，不为过也。愿世人以静观之心读此图，以深情之眼观此景，或可悟得古意一二，亦不负此雪江之幽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