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惺与浮山

发布时间:2025-07-24 01:50  浏览量:28

钟惺的《游浮渡山记》和刘大櫆的《游浮山记》并称浮山游记的双璧,但就传播力来说,《游浮渡山记》似乎更加广泛;此文收录于钟惺《隐秀轩集》,在其散文代表作《浣花溪记》之后。《游浮渡山记》对研究钟惺思想和晚明时期浮山历史地理都具有重要价值。

钟惺字伯敬,号退谷,是明代竟陵派的文学领袖,他反对拟古文风,继承了公安派的性灵文学,但又开拓创新、开宗立派,与谭元春共同创立了竟陵派,提倡“幽深孤峭”的审美取向;他在诗歌、散文、佛学和书画方面都有着杰出成就,在经、史、子、集等各领域都有涉猎,经他点评的文章或诗文一时洛阳纸贵,钱谦益评价他的《古今诗归》“盛行于世,承学之士,家置一编,奉之如尼丘之删定”,晚明的书坊纷纷伪托他的名义出版著作,其诗文集《隐秀轩集》中关于浮山的诗文,客观上对宣传浮山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先访章章甫

1614年正月底,中进士已在北京寓居四年的钟惺,在南京游玩摄山和灵谷后,携弟钟快回家乡湖北竟陵,途中访友庐江县令章达,好友林古度、程胤兆一路送行,钟惺写下了《濡须口阻茂之别二首》,送君数百里,仍未成别离,林古度、程胤兆又送之庐江,具体线路是从南京入濡须口,转无为西河,由西河向黄陂湖,再入庐江县河绣溪河至县城。清康熙《景陵县志》载“章达,字启宸,号章甫。沉潜好学,授庐江令,以清谨闻,升无为知州。”关于与章达的关系,钟惺在《章章甫诗序》中交待的非常清楚,“余与章甫少同笔砚台,结婚姻,长各通籍,未尝不移书勉以勤慎守官……”《庐江访章甫亲家翁感赠》中写道:“不忍见君面,其如久别离。抑情回我舟,行行绣溪涯。相违朋友恋,相见儿女悲。人吏睹欢宴,宁知心所悽……”双方是儿女亲家,可惜的是钟惺之子肆夏已于六年前病逝,肆夏美好强健,聪慧老成,深沉缜密,“十三岁而补诸生,矻如巨人,十六岁而试诸生高等,试归八日病,病十三日而卒”《告亡儿肆夏文》。这也是“不忍”和“悽”之所在,此行在访友之外,还含有一层怀念其子肆夏的意味。

在庐江期间,章达赠送了一双白鹤给钟惺,有《章甫赠双鹤歌》“此物求友亦择主,惟我与尔终其依;垂老期君共丘壑,养成顶翼待君归……”庐江泽国,又称潜川,湿地众多,水草丰茂,珍禽不少,至今庐江无为交界之地,仍有地名为“鹤毛”,概与鹤有关。康熙《庐江县志》收录了钟惺的《同仁馆碑记》,它集未收,讲述了其在潜川期间,他的侍姬舟中病甚,庐江名医丁文学妙手回春,医术精湛的故事。“不佞楚人也,往阅《舆地志》所载冶父、白湖之胜,私心窃向往之。顷以戚友章章甫为潜令,因行役之便,鸡黍过焉。”文中也介绍了此访的缘由。

浮山在召唤

晚明是一个佛教兴盛的年代,钟惺不仅是文学家,还是佛学家。他通过撰著《楞严经如说》,参与佛学论争,推行复兴义学、重整戒律、推尊净土、宣扬华严的四大佛学主张,在晚明具有重要的影响力。

“兹游则吾友庐江令章章甫导之,故从金谷入。以甲寅二月十八日,同林古度茂之、程胤兆天民,道沙溪,过罗汊河。”

当时的浮山,正值佛教中兴的顶峰,万历二十三年(1595),受安徽巡抚刘东星之邀,朗目禅师主持修复宋代古刹浮山华严寺,重建殿宇佛塔,复兴禅林;他融合华严宗与禅宗思想,弘扬“浮山九带”禅法,被称为华严寺“中兴尊宿”;1600年进京为病中的慈圣皇太后治病祈福,获太后赏赐紫衣袈裟及银两,神宗皇帝颁赐《大藏经》5000册,沈王朱模捐资万金修建“沈王殿”,修建圣旨碑。1605年,太后六十寿诞再度召朗目禅师进京讲经,于广慈寺讲《楞严经》时趺坐圆寂。彼时的浮山,殿宇森严,香客众多,不仅是临济宗的重要道场,也是禅宗文化在江南传播的枢纽。

除了佛教之外,吸引钟惺的,还有公安派与浮山的关系。袁宏道与其兄袁宗道参与评论了远禄禅师的《浮山九带集》,并亲游浮山,各自撰写了《浮山九带序》,袁宏道用“花粉止哭”的故事,来比喻朗目禅师为传播浮山佛法的辛勤努力,并题下“棋声历耳”四字勒石作刻。公安派和竟陵派的文学主张同中有异,“三袁”中的袁中道和钟惺曾有过一段不错的交往;“友人竟陵钟伯敬意与予合。其为诗清绮邃逸。每推中郎,人多窃訾之。自伯敬之好尚出,而推中郎者愈众。”(袁中道《花雪赋引》)“擢第之后,思别出手眼,另立深幽孤峭之宗,以驱驾古人之上。”(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此访四年后的万历四十五年《诗归》出版,标志着竟陵派正式立宗,一反公安派末流的“俚俗”文风,这也导致了袁中道与钟惺公开断交。

钟惺《游浮渡山记》未涉“公安”二字,颇值得寻味。

浮山五日诗文

除《游浮渡山记》外,钟惺此行在浮山留下的诗作有《樯山》《雨宿会圣岩(游浮渡山作)》《宵步石廊烛观于岩壁(游浮渡山作)》《总岩》《登浮渡妙高峰歌(茂之题名)》。

现在《隐秀轩集》中抄录三首,供方家研究。

雨宿会圣岩

游浮渡山作

灯光入幽薄,金碧照石土。

夜雨间流泉,风烛连晨鼓。

意象了不关,相与不相与。

空山独卧人,虚怀而听睹。

总岩

方广才数尺,悬孔甚多。每孔刻岩名一,按浮山之数。

须弥无边际,有时藏芥子。

所以一卷石,具三十六体。

六王入秦后,宫阙弹丸里。

孔以写真形,刻以著经纪。

尺寸山始终,图经备于此。

予请易其名,其名曰石史。

登浮渡妙高峰歌

茂之题名

浮渡无峰亦自可,有岩三十六右左。

妙高峰妙殊不高,三十六岩已在我。

大通岩瀑出天门,振衣忽向天门坐。

向者首楞高云阻,才坐石狮皆可俯。

石狮口吐石鹦鹉,上者吼兮下者语。

树苔纯驳藻一山,云日凄妍烟众薮。

居高临深领其要,洞岩碌碌谁能数?

笑我蝇头两千字,君但大书三十五。

此行共刻石四方,分别为《宵步石廊烛观于岩壁(游浮渡山作)》,林古度的《同钟伯敬烛壁》,程胤兆《次韵》及“景陵钟惺、闽林古度、新安程胤兆,穷滴珠水源。甲寅二月廿二日,雨霁山朗,远青荟蔚”三十五大字。

另据方以智《浮山游记》记载,钟惺还有一副欣赏雷鲤诗歌的对联,曰“不妨丘壑供蠹鱼,一任天风醉花鸟。”

钟惺的散文中,文末时常以钟子自称,点评感喟,《游浮渡山记》也不另外,“今所游以此始,亦以此终之,金谷也。宜以始不以始,宜以终而又不以终者,华严寺也。”钟惺如是议论。其实,每一个人的道路,何尝不同于钟惺游历浮山的过程,金谷、华严二门户应做始终而未成始终,大概人生没有所谓的必然或应然,只有已然和未然,渡人也好,渡己也罢,或许这就是“浮渡”之“渡”吧!

作者: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