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米芾与邱汉桥

发布时间:2025-07-23 02:36  浏览量:28

最近,几位书法爱好者想在武汉市著名的长江江滩公园搞一个“米芾艺术沙龙”,动员我请国画大师邱汉桥为该沙龙题字,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邱汉桥大师,他欣然同意,并很快将题字交给了我。看着邱先生用他那绘画四十年的毛笔所题写的“米芾艺术沙龙”,忽然想到应该为此写点什么,于是就有了这个标题《闲谈米芾与邱汉桥》。

米芾与邱汉桥是两个不同时代的艺术大师。米芾是宋朝最著名的书法家,是国画“米点山水”技法的创始人,他在宋徽宗崇宁年间做过“礼部员外郎”、“书画学博士”。米芾祖居山西太原,后迁居湖北襄阳,号襄阳漫士,人称“米襄阳”,中年定居于润州(今江苏镇江)。邱汉桥则是我国当代著名的国画大师,湖北孝感人,是“北势南气,山水大成”绘画理论体系的创立者和倡导者,他所创造的中国国画第三十六种皴法“锺头皴和水润墨涨法”为中国当代国画的发展闯出了一条新路,受到文化艺术界和众多收藏家以及人民群众的喜爱和高度关注。去年我写了一本专论邱汉桥的绘画艺术专著《北势南气,山水大成》已由中国和平出版社出版。同时,这些年来,由于同姓同宗的缘故,我也收集了大量的有关米芾的书籍、碑帖、法帖及有关资料,并考察过米芾生活、学习、工作过的一些地方,也对米氏先祖作了一些研究,一直想写一点关于米芾的文章,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有下笔。其中一个重要考量是,自宋、元、明、清直至今天,关于米芾的论述、评价、传记、正史、野史、甚至包括米芾直系子孙的评说,非常复杂,各执一词。有些评论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有些评论褒贬不一,自相矛盾,有的学者把野史当正史说,有的文人把讹传说成了真相,在莫衷一是的戏说中,米芾被描述得过于世俗化了。如著名作家,江苏镇江市文联主席王川先生,受中国作家协会的全权委托,历时近二年时间,写了一本有关米芾的文学性传记。应该说,这是一本有关米芾的很不错的著作,他在这本书的后记中写道:“这是我的第二十二本书,也是我一生中写得最费力的书”,但他却在这本米芾传记的副书名中用了这样四个字“癫书狂画”,我猜想王川先生一定对这个书名思考了很久,但他为什么要起这么个“似褒似贬,似赞似讥”的副书名,王川先生并未作解释,但从他字里行间中我隐隐感觉到,王川先生一定认为米芾的人生太复杂、太精彩、太出格,太出众,如何用廖廖四个字来概括米芾辉煌灿烂和与众不同的特性,实在是太难了。历史往往被人为加工来迎合市民和特殊阶层的口味,如何正确地认识米芾的性格特点,去粗取精地判断史料,这应该是客观的、实事求是的研究米芾性格特征的重点。因为对米芾个性特征的评价,涉及到对米芾的综合评定和历史贡献的统一认知的大问题。正因为米芾太与众不同,且众说纷纭,因而需要我们继续深入研究且不要偏听偏信,人云亦云,不求甚解,浅尝即止。我们应该以对历史对当代高度负责的态度,对米芾的一生及其性格特征作出更全面、更准确、更客观公正的判断和描述。说米芾的“癫狂”,绝对没有充分的史料佐证,因为无论怎么说,米芾相比“以头濡墨”的张旭、“装疯避祸”的杨凝式,“发狂自杀”的徐渭等书法史上的“疯子”、“狂人”等,米芾倒显得优雅与别致,无论如何不应该被戴上“癫狂”的高帽子,米芾的传记应该重新书写。

如何评价这位宋代的伟大书法家,确实让宋代以后的各朝各代文人墨客、达官贵人颇费思量。许多文人认为米芾的书法成就,以及他对中国书法艺术的贡献,堪称第一,并且超过了二王(王羲之、王献之),但这种评价又被另一些文人刻意去淡化,在这些文人的心目中,“二王”才应该获得天下书法第一的名号,其最有力的证据就是那篇《兰亭序》。一千多年来,晋人王羲之所挥麾写下的千古绝唱《兰亭序》,究竟有谁见过真迹,现已成了千年悬案。据说唐太宗见了《兰亭序》,喜欢得不得了,立即将其据为己有,并经常临摹。同时命朝野中的大书法家也与他一同欣赏临摹,皇帝好之,下必附焉,于是唐代便有了一些《兰亭序》的临摹佳作,米芾就曾至少两次为《兰亭序》摹本跋赞:一次是崇宁元年壬午六月(1102年)为褚摹《兰亭序》跋赞,另一次是崇宁元年壬午八月十五日为褚临黄绢本《兰亭序》跋赞,有人甚至怀疑这就是米芾自己留下来的摹本,但真迹却是一直不见踪影。自唐以来的历代皇室档案记载中,均不见《兰亭序》,现在存世的《兰亭序》大都是唐宋时代的文人所摹写的。不仅《兰亭序》不见真迹,就是“二王”存世至今的书法,也基本上都是后人摹写的,据许多古代文人雅士只言片语的文字记载,存世至今的“二王”书法中,有许多篇可能都是米芾的临摹“佳作”。

但历代文人的主流声音中关于“二王”的书作究竟是不是米芾所作,极少有人公开站出来明确表态,大家都愿意在这个重大问题面前选择沉默不语,不加评论。是啊,“二王”的美好形像和崇高“书圣”地位,谁愿意去冒天下之大不违,一定要把这个问题去弄清楚呢。就连米芾的同时代大文学家、大书法家、大政治家苏轼也仅仅说了一句“米芾当与钟王并行”。后人评说历史时普遍认为中国宋朝的文化艺术成就从整体上来看,大大超越了汉唐各代。明代的大文学家、大艺术家董其昌则干脆直截了当地说:“米芾的书法艺术,宋代第一”由此也可见米芾在中国书法艺术史上的地位是非常高的。至于说到底是宋朝第一,还是中国第一,相信这个问题,在今后的历史岁月中,会有人研究和评说的。我之所以用这么多篇幅来述说,其目的并不是要挑起什么争论,而是想为下面的文章埋下伏笔。米芾为什么会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邱汉桥为什么在当代绘画艺术中取得如此辉煌成就?这才是本文所要讨论的重点。关于邱汉桥大师的绘画艺术,我曾写过二十余篇美术评论文章,发表于一些报刊杂志上,这里不再过多的评述,这里我只想引用邱汉桥大师说过的一句话:“只有精品才会流传百世。”精品不是靠临摹,不是靠依葫芦画瓢,不是靠简单的照本宣科,也不是靠以袓宗传人自居,关键靠什么,我认为关键在于创造和创新。只有创新的艺术品才可能成为精品,没有个性和超越,不可能产生精品。中国仍至世界的文化艺术发展史,无数事实都充分地说明了这个论点。当然,创新、创造,离不开传承,但凡成功都是在传承基础上的创造、创新,传承与创新只有高度融为一体,一定会出精品。

米芾曾称自己的书法作品是“集古字”,他对古代大师的用笔、章法及气韵,都有深刻的领悟,他在学习传统上下了很大功夫。他少年时期苦学褚遂良、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等唐楷,后来又潜心研习魏、晋书法,以晋人书风为楷模,并临摹了许多晋人法贴。今传王献之墨迹《中秋帖》,据一批专家说,就是他的临本,形神精妙至极。在研习古人的基础上,米芾敢于进行长期的变革和自我突破,他对中国书法的分布结构、用笔,均有创新和重大突破,最终形成了名流千古的“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的书写风格。米芾曾在他的《海岳名言》中说道:“壮岁未能成家,人谓吾书‘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从这般文字中可以看出,他完成了自家书风的定位,即独创出一种无法叫人辨别出处的米字。清代大文化艺术家王文治在《论书绝句》中对米芾大加称赞道:“天姿辕轹未须夸,集古终能自立家。‘一扫二王’非妄语,只应酿蜜不留花。”苏轼也曾说过:“米书超逸入神,”又说:“海岳米芾平生篆、隶、行、草书,风樯阵马,沉着通快,当与钟王并行,非但不愧而已”。米芾现存世六十幅书法手迹,极其珍贵,可惜有一部分已流传到海外了,据初步统计,米芾书法真迹在日本有十余幅,在美国有四副,在北京故宫博物馆有二十幅,在上海博物馆有三幅,其余则在台北故宫博物馆和香港了。南宋以来的著名法贴中,多数刻写米芾的法书。流播之广远,影响之深远,在北宋(苏轼、黄庭坚、米芾、蔡京《也有称蔡襄》)四大家中,甚至在中国书法史上堪称第一。米芾的书法影响力可以说已深入到文人墨客的骨髓里了,自宋、元、明、清以来,汇贴盛行,贴中集刻米书者不胜枚举,学者甚众,像文征明、董其昌、祝公明、陈淳、徐渭、王觉斯、傅山等等文化艺术大师,也莫不从米字中取一“心经”,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现在。目前,中国各类艺术院校中关于古代书法的教学临摹,也基本上是以米芾为主。因为自魏、晋、南北朝至唐宋的数百年间,书法艺术作品名篇真迹,存世极少。而米芾却在这座艺术殿堂中保存下来了六十篇真迹,实属不易和珍贵。

米芾不仅是北宋最著名的书法家,他同时也是著名的画家,其绘画题材十分广泛,人物、山水、松石、梅、兰、竹、菊,无所不画。他以书法中的点入画,用大笔触水墨表现烟云风雨变化中的江南山水,后人称之为米氏云山。米氏云山,自成一派,是北宋后期突破前人画格而另辟蹊径者,米芾的山水画,不求工细,多用水墨点染,后人评价:米芾的横点积叠画法,突破了钩廊添皴之传统。他善以“模糊”的笔墨画出云雾迷漫的江南景色,用大小错落的浓墨、焦墨、横点、点簇来再现层层山头,世称“米点”,为后世许多画家所倾慕,争相仿效。明代董其昌说过:“唐人画法至宋乃畅,至米又一变耳。”英国美术评论家迈克尔.苏立文在其所著的《中国艺术史》中写道,在山水画中,米芾放弃了绘制连贯流畅的线条,而用湿墨墨点来构成山水,这是通过点笔形成的;这种后来被称为“米点”的技法也有危险性,只有在米芾和他的儿子米友仁手上,米点山水才达到气韵生动,墨光四射的艺术高度。其技法看似非常简单,但是却是易学而难精。

写到这里,需要再简单谈一下国画大师邱汉桥创造的中国第三十六种国画技法“锤头皴法”。当代中国美术评论大家南子绪、夏忠宪、邵大箴、水中天、翟墨、王镛、刘曦林、刘勃舒、陶咏白等对邱汉桥先生创造的“锤头皴法”大加称赞,中国艺术研究院教授郎绍君先生曾在美术评论文章《含古接今一“点”中》中指出:“传统与现代如何衔接,是中国画发展的一大难题。唯求似古则陈旧,唯务新奇则不似,两者相加则貌合神离。要衔接好,需要传统的功底,现代的观念,语言的蜕变与创造,学识与才情的相辅相成。邱汉桥经过多年的研究终于突破了这一难关,实在不易。他的山水画清新、沉静,含古接今,自成一格,他在无限丰富的笔墨技巧库中,单取‘点’画,大大小小的椭圆墨点,由点成线、成形、成面。当今不乏用点成画者,但大多流于点而乏力,有点无形,点而无格。邱汉桥能“点”出自家面貌。无论多少点,都不破坏形体与结构。他还注意点的排列中的虚实与“破墨”,寓浓于淡,寓淡于浓,寓力度于妩媚,并以点破点。”北师大教授夏忠宪则说:“邱汉桥的画于‘点’的表现力上见功夫。他的画点、线接合,气韵生动,笔情墨韵中点、线变成了音乐的乐章。”

米芾创造了米点山水,邱汉桥则创造了“锤头皴法”。两位不同时代的大师在“点”上进行了千年的对话与沟通。米芾创造的“米点山水”,是不是神传给了邱汉桥呢?但据考证,米芾用“米点”创作的国画,至今没有一幅存世,真是令人扳腕。我们仅能见到米芾大儿子米友仁留下来的一些“米氏云山”,若将两者进行比较,很难找出共同点。宋代和元、明、清时期,一定是有许多人见赏过米芾用“米点”创作的山水画,所以后世才有许多人研习。米芾的“米点”绘画技法,使其成为一大绘画流派。但此“点”是否是彼“点”,目前尚无任何证据链,看来只能留给后世或其他人去探究了。

历史是无法重复的,但道理是相通的,许多真相也许永远无法找到,但宇宙的时空是连续的,米芾与邱汉桥是两个不同时代的艺术大师,他们无法相识,但我觉得他们的神思一定是相通的。因为他们用自己的艰苦努力和不懈追求,去传承、去创新,最终在神圣的艺术殿堂里留下了自己鲜明的艺术个性,为当代,也为后人留下了令人由衷赞美的艺术精品。

在中国艺术的长河中,米芾与邱汉桥如同两颗璀璨的星辰,虽相隔千年,却以相似的创新精神照亮了各自时代的艺术天空。当邱汉桥先生挥毫为"米芾艺术沙龙"题写匾额时,那支浸润四十载墨香的毛笔不仅勾勒出六个遒劲的大字,更在无形中串联起两位大师跨越时空的艺术对话。

米芾的"癫狂"之名历来争议不断,实则是对其艺术个性的误读。相较于张旭的"以头濡墨"、徐渭的"发狂自杀",米芾的所谓"癫"更近乎艺术家特有的执着与率真。他收藏奇石时整冠拜谒的逸事,与其说是怪诞之举,不如视为对自然造化的虔诚礼赞。这种特质在邱汉桥身上同样可见——为捕捉三峡神韵,他曾在峭壁间写生长达月余,衣衫褴褛如野人却浑然不觉。两位大师对艺术的痴迷,本质上都是突破常规的创造激情使然。

在书法领域,米芾的"集古字"理论堪称艺术传承的典范。他早年遍临诸家,仅《兰亭序》就临摹数百遍,却能在晚年跳出窠臼,创造出"风樯阵马"的独特书风。邱汉桥的成长轨迹与此惊人相似:早年师从贾又福、白雪石等大家,将北派山水的雄浑与南宗水墨的灵秀熔于一炉,最终独创"锤头皴法"。这种"先入古再出古"的蜕变过程,印证了艺术创新的普遍规律——真正的创造从来不是无源之水。

绘画技法上,"米点山水"与"锤头皴法"的隔空呼应尤为耐人寻味。米芾以横笔密点表现江南烟雨,突破钩斫传统;邱汉桥则以椭圆墨点重构山水,实现"寓力度于妩媚"的美学突破。英国学者苏立文曾指出米点"易学难精"的特性,这恰与郎绍君评价邱汉桥"点出自家面貌"形成跨越时空的呼应。更奇妙的是,米芾画作真迹无存,而邱汉桥的"水润墨涨法"却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点画山水的文脉,这种历史的吊诡令人慨叹。

两位大师的艺术哲学同样值得玩味。米芾《海岳名言》中"既老始自成家"的感悟,与邱汉桥"精品意识"的创作理念异曲同工。在襄阳米公祠的碑廊里,米芾"刷字"的迅疾笔法彰显着对程式化书写的反叛;而邱汉桥《世纪魂》系列中冲破传统章法的构图,同样体现着"笔墨当随时代"的创新勇气。这种不约而同的艺术自觉,正是他们能超越时代局限的根本所在。

当代艺术界对两位大师的接受史也颇具启示。米芾生前即被苏轼赞为"超逸入神",却直到明代董其昌才确立"宋书第一"的地位;邱汉桥的"北势南气"理论同样经历了从争议到公认的过程。这提醒我们:真正的创新往往需要时间检验,急功近利的评判难免失之偏颇。正如米芾研究需要拨开"癫狂"的迷雾,当代艺术批评也需避免标签化的认知惰性。

在长江之滨的这次艺术邂逅中,邱汉桥的题字仿佛架起连通古今的桥梁。米芾当年在镇江甘露寺留下的"天下第一江山"墨宝,与邱汉桥为黄鹤楼创作的巨幅山水,同样展现着艺术家对江天胜景的永恒咏叹。当"米芾艺术沙龙"在江滩公园开启时,那些临摹米帖的书法爱好者与研习锤头皴的国画研习者,正在不知不觉中延续着中国艺术最珍贵的传统——在敬畏中突破,在传承中新生。

历史的巧合往往蕴含深意:米芾晚年定居润州(今镇江),在长江与运河交汇处创作巅峰之作;邱汉桥的"大美三峡"系列同样诞生于长江腹地。这条孕育中华文明的大河,似乎特别眷顾那些敢于创新的艺术灵魂。当我们在沙龙里品读米芾《蜀素帖》的险绝笔势,欣赏邱汉桥《金秋无际》的磅礴气象时,或许能领悟:真正的艺术传承,从来不是简单的技法延续,而是创造精神的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