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丨《司马迁来到B大历史系》

司马迁来到B大历史系

秦汉史专家、历史侦探李开元首部历史文化随笔；小说、诗歌、散文、剧本等作品首次公开

#历史 #史实 #史真 #简牍 #非虚构 #秦崩 #楚亡 #汉兴 #随笔

李开元 著

精装，定价：69.00元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5年7月

如果太史公司马迁穿越到高校历史系求职，递交著述《太史公书》，会得到什么样的职位？历史叙事与历史理论研究，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在新史料不断被发现的今天，历史应由谁如何书写？这些都是作者贯穿本书的思考。须知，历史在科学与艺术之间，一切历史都是推想。

本书为历史学家李开元的历史文化随笔，他以“师法司马迁，打通文史哲”为“终身之志”，在书中忆恩师与往昔，谈读书和历史实践，分享自己的文学作品，还讲述了他尝试跨界影视和创作《秦崩》《楚亡》《汉兴》复活型历史叙事三部曲的心路历程……全书共五辑，每一辑都是李开元先生学术生涯和书写历史的坚实脚印。

自序

辑一师·书·路

恢复历史学的叙事传统——纪念邓广铭先生

精致而美：学术的高远境地——怀念田余庆先生

先立后破忆中华

告别就实

我喜欢读的书

大家风范——《古代中国的历史与文化》书评

后战国时代的英雄豪杰

往还在艺术的美和历史的真之间

辑二思考历史学

自我认识之路：说历史学的多重镜像

考证安定思想：说历史学的五大要素

开源巴赫猜想：说历史学时间

千禧年在何年：说历史学时间的虚拟起点

一切历史都是推想：说史真、史料和史著

No-Fiction：说非虚构历史写作

司马迁来到B大历史系：说叙事和研究

辑三实践与回响

《汉兴》的遗憾和看点

我在历史现场

英雄时代

历史侦探

秦楚汉之争

用叙事为历史学拓展空间

《秦崩》《楚亡》《汉兴》：三部可信可读的新型史书

辑四历史与艺术

谁是鸿门宴的真英雄？——捎给陆川导演的短信

鸿门宴上，项羽为什么不杀刘邦？——事理和人情

为韩信选妻：女巫，如此美丽迷人

韩信为什么被杀？——从“共天下”到“家天下”

项羽为何不肯过江？

塑造战神项羽：评电视专题片《西楚霸王》

乐府钟与秦国乐舞：对话音乐家谭盾

辑五文学碎片

诗三首

圆明园问：七根残柱

去西藏的女人

法华寺之夜：历史转折时刻的袁世凯

阿房宫（舞台剧剧本大纲）

李开元

LI Kaiyuan

四川成都人，1982 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学系，1998 年获东京大学文学博士。日本就实大学人文科学部教授，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致力于历史研究、历史叙事和史学理论的结合，追求打通文史哲、科学与艺术并举的新史学。主要研究领域为战国秦汉史与史学理论，主要著作有《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军功受益阶层研究》《秦崩：从秦始皇到刘邦》《楚亡：从项羽到韩信》《汉兴：从吕后到汉文帝》《秦谜：重新发现秦始皇》等。

精彩试读

李开元《司马迁来到B大历史系》

告别就实

1992年4月，我从东京来冈山，到就实女子大学文学部史学科任教，讲授中国古代史。2016年3月，我将从就实大学人文科学部综合历史学科退休（注：2003年，就实女子大学改名为就实大学，文学部史学科改名为人文科学部综合历史学科），从此获得自由，往来于中日之间，继续追随先师司马迁，足行天下，笔写古今，“成一家之言”。

辞旧迎新好心情，正是我当下的心境。

很有些出乎预料，我在冈山整整生活了二十四年。二十四年间，我与就实大学和大学的教职员休戚与共，一起经历了种种艰难困苦，迎来了今天的小康局面，成就一段集体和个人的历史。其中的酸甜苦辣，曲折是非，留待将来再细说。因为人还在，事未了，要可信地书写历史，需要时间拉开距离。

俗话说，人生百年。去年，我满六十五岁，已经度过大半生。简单回顾六十五年的人生，虽然起伏波折，经历了种种磨炼，终归是缓步上行，不断抵达新的高点。

二十八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在故乡成都。读小学，上中学，经历“文化大革命”的祸乱。1972年进入医药公司参加工作，当工人，做采购，用手用脚，忙碌奔波。1978年参加高考，被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录取，从此开始学习和研究中国古代史。1982年留校任教，做田余庆先生的助教，也给北大文史哲专业以外的本科生上中国通史。1986年得到日本文部省国费奖学金，来日本留学，先到信州大学人文科学研究科读硕士，师从东京大学名誉教授田中正俊先生。1989年考入东京大学人文科学研究科读博士，师从尾形勇先生，同时，得到西嶋定生先生的直接指导。

西嶋先生是冈山人，东京大学名誉教授，国际知名的中国古代史大家，生前是日本东洋史学东京学派的掌门人。西嶋先生从东京大学退休后，先到新潟大学任教，1985年就实女子大学文学部史学科开办时，应邀回到故乡执教协力。1991年11月，西嵨先生生病入院，我去医院看望，他嘱托我为他代课。

到就实女子大学为西嵨先生代课，是我第一次到冈山，大约有三个月，我每周往返于东京和冈山之间。当时，我住在千叶县新松户市，早上5点起床，6点多抵达东京车站，乘新干线12点出头到冈山，乘宇野公交车下午1点10分前到就实，上第三、四节课。当晚住在天满屋百货店附近的饭店(ビュ一ホテル)。第二天一早去上第一、二节课，然后再乘宇野公交车到冈山车站，乘新干线回东京，到家已经是晚上。1992年3月，西嶋先生从就实女子大学退休，我修完学分，从东大博士课程满期退学，举家西迁到冈山，正式接替了先生的教席，出任史学科的副教授。

我至今还记得，大学的迎新会上，与我一同坐在新人席上的还有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研究生院西洋史专业的樱田美津夫先生，他是个风趣温厚的冈山人，也是刚到史学科，当年唯一与我同期的新教员。如今谈笑论资历，在就实，我比樱田先生多三个月非常勤的光荣历史，可以自负是先辈了。

1998年，我在教学之余完成了博士论文《汉帝国的形成及其权力结构：军功受益阶层研究》，提交东京大学审查合格，获得文学博士学位。2000年，我将博士论文增订改写成书，题名《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军功受益阶层研究》，同时在日本和中国出版。日文版由东京汲古书院刊行，收在“汲古丛书”系列中，中文版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收在“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中。书出版后，颇得历史学界的好评。特别是在我的母校北京大学以及中国史学界，口碑甚好，成为古代史专业学生的推荐阅读书目。

该书的中文版早已售罄。2013年10月，我在复旦大学做讲演，有年轻的教员拿书来要我签名，签完才知道，那是扫描复印本，从封面到内容，同原书完全一样。

多年来，中国的几家出版社希望再版《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我一直没有同意。一个理由是我希望再版时做增补，特别是新出土的《张家山汉墓竹简》及其相关研究，直接关系到我立论的基础（注：《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军功受益阶层研究》之增订版书稿，于2016年5月交与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终于在2023年得以出版）。还有一个理由，是我对历史学的认识发生了变化，不再满足于仅仅做历史研究，而是尝试重新认识和重新定义历史学，希望扩大历史学的领域，开拓新的天地。

我入历史学之门，司马迁和《史记》是领路人。师法司马迁，如同《史记》一样写历史，是我的憧憬和梦想。进大学人历史专业后，我发现这里只研究历史写论文,《史记》是研究的对象，如同司马迁一样的历史学家在历史学界根本活不下去，别说教授，连讲师也评不上，因为他没有写过一篇论文。我非常失望，多次想出逃，最终没有逃出去，不得不适应环境，改造自己，教书读书写论文，成为一名职业的历史教师和历史研究学者。从上北大历史学系的1978年，到拿到东京大学博士学位的1998年，我读书搞研究，教书写论文整整二十年,《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可以说是我二十年学术生涯的总结。

此后的人生，宛若航道已定的船行。沿着既定的道路前进，大学教书为生，继续读书研究写论文，将会写出第二本第三本论著，有幸可能成为中国古代史某一领域的名家，如同我大学的一些同学一样。我也曾经如此努力，总是不能安心，因为心中有梦想，不甘心总是迁就环境，隐忍委屈自己。

大概从2003年起，内情外境的变动迫使我破釜沉舟，中止读书研究写论文的生活，将既有的一切置之度外，尝试用哲学的思维思考历史，用文学的笔法书写历史，明确“打通文史哲，师法司马迁”的新理念，埋头做历史再叙事。2005年，写成《新战国时代的英雄豪杰》初稿，自己拿不准算是什么东西，一时也找不到接受的出版社，借助互联网时代的恩惠，我将部分内容放到北大历史学系的一位后辈、社科院历史所陈爽先生个人开办的历史学网站--“象牙塔”上。五天以后，中华书局的编辑徐卫东先生看到了，来信表示愿意出版。2007年，以书名《复活的历史：秦帝国的崩溃》出版，一时成为中国出版界和媒体的话题，也触动了中国历史学界，引发“历史还可以这样写”的思考。2010年，修订增改后，改名《秦崩：从秦始皇到刘邦》，由联经出版公司在台湾出版，受到台湾文化界的好评。

写《秦崩》时，我对秦始皇做了比较系统的研究，书中未能展开。2008年，接受上海东方卫视的邀请，我以秦始皇为题材做了为期两周的电视讲座，事后根据讲稿整理成《秦始皇的秘密：李开元教授历史推理讲座》，由中华书局于2009年出版。这本书，基于历史考证与侦探推理之思维形式相同的道理，将论文的内容用一种破案解密的形式写了出来，结果不但得到专家和大众的好评，也更深入地促进了我对秦始皇和秦帝国的研究。针对该书提出的问题，我连续写了多篇研究论文发表，站在了该研究领域的前沿。

该书得到广泛的认同，继中华书局的简体字版后，繁体字版、韩文版和泰文版也先后推出。2015年，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在大陆再出增订版，题名《秦谜：重新发现秦始皇》，经过“罗辑思维”网络平台的传播，影响从文化界扩展到工商界的精英。2017年，中信出版社推出了第六个版本。最新的版本，也是第七个版本，由活字文化策划，世纪文景出品，增添了大量的文物图片，我也专门写了新的序言，增加了新的附录，成为更好的典藏版。

写作中的历史再叙事是系列作品，2013年，《秦崩》的续集《楚亡：从项羽到韩信》由联经出版公司在台湾刊行，再次引起学术文化界的关注（注：2021年7月，《秦崩》《楚亡》的终结篇《汉兴》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笔者的复活型历史叙事三部曲完成）。2014年，大陆多家出版社希望出版该书。我的第一本书《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是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三联书店是中国著名的出版社，他们的学术品位和文化范儿在中国出版界独领风骚，别具一格。在与三联的商谈中，他们提出不迎合大众，以学术界和文化人为阅读对象，加注释和附录，用学术书的形式，成系列地出版我的著作。这个建议打动了我，促使我在多家出版社中选定了三联书店。

2015年5月,《秦崩》《楚亡》两本一套由三联书店刊行，修改补充内容之外，增加了注释、附录和地图。三联版的两本书，封面古朴典雅，排版精巧简练，特别是大量的实地考察照片，用彩色和黑白两种风格，横竖长短排列，将变化的历史空间巧妙地镶嵌在书中，增色不少。我自己喜欢，赠送朋友也拿得出手。

三联书店的这次学术改版，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不仅学术界和文化界好评如潮，在一般的读书爱好者中也颇受欢迎。大陆各种报纸杂志的报道书评，因为数量太多我没有统计，比较大型的有《北京青年报》《深圳商报》《东方早报》，都是几张大版面，附照片和画像。

2015年5月，北京电视台《书香北京》读书栏目，邀请我做嘉宾，专门为《秦崩》《楚亡》和《秦谜》做了一期节目。中国大陆出版界和媒体，每年年底要做一次推荐年度好书的评选活动，2015年,《楚亡》入选中国出版集团年度好书、《青阅读》(《北京青年报》之读书版)2015年度十大好书、三联书店2015年度十大好书,《秦崩》也人选《三联生活周刊》2015年度十大好书。不久前，中央电视台读书栏目与我联系，要用《楚亡》与另外两本书(《晚明大变局》和《琅琊榜》)做一期节目，希望作者去做嘉宾访谈……

世人都说，学术是天下公器，自有普世的价值。我补充说，学术也是个人生命，无处不是学者的人生经历。2015年，是我自然生命六十五岁的节点;2015年，也是我学术生涯的又一高点。在这样一个时间，我有幸退休，离开任教二十四年的大学，辞别旧的经历，开始新的人生，感觉心情很好。

退休是劳作人生的完满结束，从此获得人生的自由，不再谋生计求稻粱，不再为五斗米折腰，生活俭朴健康，行事随心任性，只为自己的心仪喜好而生存，是一种难得的逍遥境界。六十五年的人生，三十八年的学术生涯，多少知识的积累，多少人生的体验，潜流汩汩，激荡冲突，都在渴求宣泄的出口，争相求现于笔端纸上。我希望可以一年一本书，著述与年龄共生，学术生涯与自然寿命同长。

人生如行路登山，终点就是顶点。完美的人生，登上巅峰之时就是人生结束之日。追求如此人生，要在不急不缓不停，一步一步上行，步步都有好心情。人生在世，就活一个心情好。当下，我带着好心情，告别就实，迎接新的人生。感谢所有应当感谢的人，怀念所有值得怀念的事，祝愿福降天地万物。

*本文节选自《司马迁来到B大历史系》辑一“师·书·路”。原文为日文，初载于就实大学2016年3月《综合历史学科报》，是作者离开就实大学前应邀写的告别文。中文稿稍有改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