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短文映古今
发布时间:2025-07-15 15:00 浏览量:25
——读晚唐诗人皮日休《鹿门隐书》有感
唐诗,我已读过不少,诸多诗人的名字也耳熟能详。然而,晚唐诗人皮日休及其作品,我却极为陌生。
近日,在研读《中国文学史》时,初次邂逅皮日休这独特的名字,还拜读了他的几篇作品。他的诗作,像《正乐府十篇》《三羞诗》,初读之下,并未给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反倒是他的一篇小品文《鹿门隐书》(全文附后),给我带来了深深的震撼,并引发诸多思考。
这篇《鹿门隐书》篇幅简短,寥寥数语,却如同一面古朴的青铜镜,清晰地映照出古今相通的政治生态与社会病症。这位晚唐诗人的文字跨越千年时光,竟与当下现实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当我细细品味“古之为官人也,以天下为己累,故己忧之;今之为官人也,以己为天下累,故人忧之。古之隐也志在其中,今之隐也爵在其中。”(古代官员以天下为己任,心怀苍生社稷;现代部分官员却以自身利益为核心,致使民众忧虑。古代隐士追求志向,今人隐逸则多出于功名利禄)时,不禁惊愕:历史为何在轮回中呈现出如此相似的面貌?看看如今那些身陷囹圄的腐败分子和所谓的“咸淡人士”,这几句描述与他们的行径何其相符。这种惊人的相似性,深刻揭示了权力运行过程中某些亘古不变的人性弱点和制度缺陷。
权力异化现象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反复上演,宛如一场永不停歇的悲剧。皮日休笔下“古之决狱,得民情也,哀;今之决狱,得民情也,喜(古代判案注重体恤民情——哀其不幸,今人判案则因利益驱动——喜其可得)。”试看当今,有多少老百姓有理却赢不了官司,无理者却逍遥法外。一部反映老百姓追求公平正义的电影《第二十一条》,之所以能引起社会强烈共鸣,主要原因不一在此吗?
皮日休所言“古之置吏也,将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古代设置官吏是为了惩治盗贼,如今却有官吏沦为盗贼)的辛辣讽刺,在明代海瑞的《治安疏》中得到了回应:“陛下励精图治,而治化不臻者,贪吏之刑轻也。”清代龚自珍在《己亥杂诗》中更是直接发出“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呐喊,直指当时官僚系统的腐朽不堪。历史学家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所揭示的明代官僚制度困境,与皮日休所描绘的晚唐官场如出一辙。这种跨越朝代的共同病症表明,只要权力缺乏有效的制约,就必然会走向异化。北宋王安石变法时,“青苗法”在执行过程中被扭曲,正是“古之用贤也,为国;今之用贤也,为家”(古代选拔人才是为国家效力,如今用人却多出于家族私利)的生动写照。权力恰似一把双刃剑,既能造福百姓,也可能沦为谋取私利的工具,关键在于制度设计能否有效遏制人性中的恶念。
《鹿门隐书》的价值不仅仅在于批判,更在于它揭示了一种超越时代的政治伦理标准。皮日休推崇“以天下为己累”的为官之道,这与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理想一脉相承。这种理想主义精神在中国传统士人文化中源远流长,从屈原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到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构成了中华文明中珍贵的政治伦理资源。法国思想家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强调的“公意”概念,与中国传统的“天下为公”思想相互呼应。皮日休的短文之所以能跨越千年引发共鸣,正是因为它触及了政治伦理中这些永恒的价值追求。
面对《鹿门隐书》所映照出的古今相似性,我们不应陷入简单的历史循环论调,而应进行深刻的制度反思和文化重建。晚清思想家梁启超在《新民说》中指出:“欲维新吾国,当先维新吾民。”这启示我们,政治生态的改善不仅需要制度变革,还需要培育公民文化。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勋爵“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的名言,提醒我们必须建立有效的权力制衡机制。观察世界各国廉政建设的成功经验,我们可以发现,这既依赖于完善的监督制度,也离不开深厚的社会信任和监督文化。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民本”思想与现代社会的人权理念相结合,或许能为破解“古今相似”的困局提供思路。当我们今天重读皮日休,不应仅仅感慨历史的轮回,而应思考如何通过制度创新和文化觉醒,打破那些看似宿命的循环。
《鹿门隐书》的智慧在于,它既是对特定时代的批判,也是对永恒政治伦理的呼唤。从柏拉图《理想国》中对哲人王的期待,到孔子“政者正也”的简明定义,人类一直在探寻何为良好的政治。皮日休的短文之所以能映照古今,正是因为它揭示了政治生活中某些本质性的困境与理想。
在历史的长河中,每个时代都需要重新发掘这些永恒问题的当代意义,都需要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探索解决之道。当我们站在新的历史节点上回望这篇千年前的短文,或许能获得一种双重眼光:既看到历史变迁中不变的人性规律,也看到人类通过理性与道德进步打破恶性循环的可能性。这种双重眼光,正是历史赋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
附:《鹿门隐书》全文
古之为官人也,以天下为己累,故己忧之;今之为官人也,以己为天下累,故人忧之。古之隐也志在其中,今之隐也爵在其中。
古之决狱,得民情也,哀;今之决狱,得民情也,喜。哀之者,哀其化之不行;喜之者,喜其赏之必至。
古之用贤也,为国;今之用贤也,为家。古之置吏也,将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古之杀人者,怒;今之杀人者也,笑。
(2025.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