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勒石燕然的史笔文宗!

发布时间:2025-07-12 06:12  浏览量:31

班固:勒石燕然的史笔文宗。

汉和帝永元四年(92 年),洛阳诏狱的阴暗牢房里,六十一岁的班固正用袖口擦拭竹简上的墨迹。自父亲班彪开始撰写的《汉书》已近完成,八表与《天文志》却因他的入狱而被迫中断。窗外传来狱卒的呵斥声,他抚摸着案头未竟的书稿,想起二十年前随窦宪北伐时在燕然山刻石记功的场景,那时的他或许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会与这部史书紧紧纠缠,最终定格在 “撰史” 与 “从戎” 的双重轨迹上。在《后汉书》的记载与《汉书》的字里行间,这位东汉史学家的一生,正展现出文人风骨与时代风云的交织碰撞。

东汉光武帝建武八年(32 年),班固出生于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的儒学世家。父亲班彪是东汉初年著名史学家,曾感慨司马迁《史记》止于汉武帝太初年间,遂 “继采前史遗事,傍贯异闻”,著《史记后传》六十五篇,为《汉书》的编纂奠定了基础。受家庭熏陶,班固自幼便展现出对史学的浓厚兴趣,九岁能诵诗赋,十三岁时,王充见其才学,曾抚其背称 “此儿必记汉事”。

明帝永平元年(58 年),父亲班彪去世,二十七岁的班固从太学返乡守丧。望着父亲未竟的书稿,他决心继承父志,完成一部贯通西汉历史的断代史。当时私修国史属违法行为,但班固不顾风险,“潜精积思”,开始整理父亲遗稿,补充史料。永平五年(62 年),有人向朝廷告发班固 “私改作国史”,班固被捕入狱,书稿也被查抄。弟弟班超赶赴洛阳,向明帝上书说明班固著史的目的是 “宣明汉德”,明帝阅其书稿后,对班固的才华大为赞赏,不仅赦免其罪,还任命他为兰台令史,负责校勘皇家藏书。

这一转折彻底改变了班固的命运。他得以接触到东汉宫廷所藏的大量典籍,包括西汉的起居注、诏令奏议、郡国计簿等,为《汉书》的撰写提供了丰富素材。永平九年(66 年),班固被迁为校书郎,与陈宗、尹敏等人共同编撰《世祖本纪》,积累了官方修史的经验。在此期间,他正式开始以 “汉书” 为名,系统撰写西汉断代史,将父亲的《史记后传》扩展为纪传体断代史,开创了 “包举一代” 的新体例。

班固撰写《汉书》的过程贯穿了整个中年时期,从永平年间到章帝建初年间,历时二十余年。他以《史记》为蓝本,却又大胆创新 ——《史记》为通史,《汉书》则聚焦西汉一代,首创立纪传体断代史体例,全书分为十二本纪、八表、十志、七十列传,共一百篇,八十余万字,完整记录了从汉高祖元年(前 206 年)到王莽地皇四年(23 年)共 230 年的历史。

在史料取舍上,班固展现出严谨的史家态度。他既继承了司马迁 “不虚美、不隐恶” 的实录精神,又注重官方视角的权威性。例如,在《武帝纪》中,他既肯定汉武帝的文治武功,也不讳言其晚年的巫蛊之祸;在《王莽传》中,以万余字篇幅详细记载新朝始末,成为研究西汉末年历史的重要文献。最具开创意义的是 “十志” 部分,班固在《史记》“八书” 基础上,新增《艺文志》《地理志》《刑法志》等,其中《艺文志》收录西汉藏书目录,堪称中国最早的图书分类目录;《地理志》首次以行政区划为纲,记载各地山川物产,成为中国地理学的重要典籍。

章帝建初四年(79 年),班固参与了白虎观会议,这是东汉时期重要的儒学讨论会。他将会议内容整理为《白虎通义》,这部著作虽以儒学为主,却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思想,间接为《汉书》的意识形态框架提供了支持。此时的《汉书》已基本完成本纪、列传和大部分志表,唯独八表与《天文志》因资料繁杂尚未定稿。章帝对班固的修史工作十分重视,曾多次召见他询问西汉史事,班固趁机提出 “愿得下兰台,专精思于典籍”,获得朝廷支持,得以全身心投入最后的编纂工作。

除了史学成就,班固的人生还有另一重色彩 —— 投身军旅。东汉初年,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归附汉朝,北匈奴仍据漠北。和帝永元元年(89 年),外戚窦宪任车骑将军,率军北伐匈奴,班固被任命为中护军,随大军出征。这一年,他已五十八岁,却依然怀着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 的豪情,踏上了漠北征途。

汉军出塞三千余里,在稽落山(今蒙古国境内)大破北匈奴,斩首一万三千级,俘获牲畜百万头。窦宪登上燕然山(今蒙古国杭爱山),命班固撰写铭文,刻石记功,即著名的《封燕然山铭》。班固挥毫写下 “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亘地界,封神丘兮建隆碣,熙帝载兮振万世”,气势磅礴的文字与燕然勒石的壮举共同成为东汉武功的象征。这场战役后,班固因功被封为关内侯,却也因此卷入了窦宪的政治集团。

窦宪是章帝皇后之兄,凭借外戚身份专权跋扈。班固虽以文人身份从军,却对窦宪的权势斗争缺乏警惕。永元四年(92 年),和帝与宦官郑众合谋诛除窦宪,班固因与窦宪关系密切被牵连入狱。在狱中,他想起尚未完成的《汉书》八表与《天文志》,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却已无力续写。同年,班固在狱中病逝,留下未竟的史学巨著,年仅六十一岁。

班固去世后,《汉书》的八表和《天文志》尚未完成。汉和帝命班固的妹妹班昭补写八表,又令马续协助完成《天文志》。班昭是中国古代著名才女,曾著《女诫》,此时临危受命,在东观藏书阁中整理兄长遗稿,历时多年终于完成全书。《汉书》的最终成书,凝聚了班家三代人的心血 —— 父亲班彪奠基,班固主笔,妹妹班昭补阙,堪称中国史学史上的家族传奇。

《汉书》的体例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此后的正史均以断代史为主,形成 “二十四史” 的基本范式。其语言风格典雅庄重,行文严谨有序,被刘勰誉为 “赞序弘丽,儒雅彬彬”,成为后世散文的典范。唐代史学家刘知幾在《史通》中评价:“自尔迄今,无改斯道,书名卷帙,继踵相承。” 可见其在史学史上的奠基地位。

在文学领域,班固也是 “汉赋四大家” 之一,早年曾作《两都赋》,通过西都长安与东都洛阳的对比,歌颂东汉的兴盛,体现了 “劝百讽一” 的赋体特征。他的《咏史》诗是现存最早的文人五言咏史诗,虽略显质木,却开创了以诗咏史的先河。

千百年后,当我们翻开《汉书》,仍能感受到班固作为史学家的严谨与作为文人的情怀。他的一生,在史学与戎马之间辗转,在官方修史与个人理想之间平衡,最终以生命为墨,在历史长卷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燕然山的摩崖石刻早已风化,但《汉书》的文字却穿越时空,成为我们回望西汉文明的重要窗口。班固的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的史家精神,不仅是对史实的考据,更是对时代使命的担当 —— 正如他在《汉书・叙传》中所言:“虽驰辩如涛波,摛藻如春华,犹无益于殿最。” 这种将个人命运与历史书写紧密相连的信念,正是中国传统文人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的最佳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