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第十七篇阳货(456):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

发布时间:2025-05-22 13:33  浏览量:46

【原文】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翻译】

【杨伯峻】宰我间道:“父母死了,守孝三年,为期也太久了。君子有三年不去习礼仪,礼仪一定会废弃掉;三年不去奏音乐,音乐一定会失传。陈谷既已吃完了,新谷又已登场;打火用的燧木又经过了一个轮回,一年也就可以了。”孔子道:“[父母死了,不到三年,]你便吃那个白米饭,穿那个花缎衣,你心瑞安不安呢?”宰我道:“安。”孔子便抢着道:“你安,你就去干吧,君子的守孝,吃美味不晓得甜,听音乐不觉得快乐,住在家里不以为舒适,才不这样干。如今你既然觉得心安,便去干好了。”宰我退了出来。孔子道:“宰予真不仁呀,儿女生下地来,三年以后才能完全脱离父母的怀抱。替父母守孝三年,天下都是如此的。宰予难道就没有从他父母那里得着三年怀抱的爱护吗?”

【李泽厚】宰我问道:“三年的居丧守孝,未免太久了吧。君子三年不参加礼仪活动,礼一定会生疏;三年不练音乐,音乐一定会忘记。陈粮吃尽,新谷登场,一季一换的打火木已轮了一圈,一年也就可以了。”孔子说:“吃好粮食,穿好衣服,你安心吗?”宰我说:“安心。”“你安心,就这么做好了。君子守孝时,吃饭没味道,听音乐不快乐,起卧不安心,所以才不做。如今你安心,做就是。”宰我走了出来,孔子说:“宰我真没有仁爱呀。儿女生下三年后才脱离父母亲的怀抱。这个三年的丧制,是大家都遵行的一般规则。宰我难道就没有得到父母亲三年的护爱吗?”

【钱 穆】宰我问道:“三年之丧,似乎期限太久了。君子三年不行礼,礼将从此而坏。君子三年不作乐,乐将从此而失。而且旧谷吃尽,新谷已收,钻隧接火之木也都改了。似乎一年之期也就够了。”先生说:“你亲丧一年后即吃稻米,穿锦衣,心上安不安呢?”宰我说:“安呀!”先生说:“你心既觉安,就可如此做呀。君子居此丧期中,正因食了美味也不觉甘,听了音乐也感不到快乐,在日常宫室中起居,总觉心不安,因此不这样生活。现在你心若觉安,自可照常生活呀!”宰我出去了,先生说:“予的不仁呀!儿子生下三个年头,方才离开了父母的怀抱,那三年的丧期,是天下通行的丧期呀,予是不是也有三年的爱心对于他死后的父母呢?”

【夜辰心得】

这章是个大问题,由夫子的弟子宰我提出来。宰我,名予,字子我,“孔门十哲”之一,言语科第一,曾因白天睡懒觉,被夫子训斥“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这家伙有点那种散漫、捣蛋、自我型学霸的特质。上次挨一顿训,这次更糟糕,直接让夫子定义为“不仁”。

宰我提出的问题是,“三年之丧,期已久矣”,三年服丧的礼制是不是时间太长?期,有两种说法,一说读期(日期音),时间的意思;一说读基,指一年、周年。都说的通,反正是说时间太久了。这里可以看出,宰我还是敢于提问,敢于发表意见,敢于质疑权威的。尤其是在天天大讲礼、天天大讲孝的夫子面子,指出丧礼不合时宜,独立思想与批判勇气俱佳。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古人的礼,虽是对所有人而提倡,但执行起来一般对士的要求比较严,普通百姓也没有那条件。本来那会寿命就不长,父母亡,再守六年孝,岂不是得饿死。守孝一般也是边守边劳作,后来带个或黑或白的袖标刺个孝字,以示在守孝期间。

我想,大概是宰我看到这个“三年之丧”的礼制名存实亡,感觉落不下去,不如减少时间,这样便于操作。这个想法,与“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细音)羊”相似,子贡建议取消每月初用活羊搞祭祀这个礼,当时这个礼已经不太遵守了,夫子回答“尔爱其羊,我爱其礼”,你怜悯那只羊,而我更关心礼。

宰予给出的理由是,“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先说三年不为礼为乐,久而久之不就荒废了吗?再说,旧谷没新谷升,钻燧取火之木轮替,也就一年时间而已,来说明丧礼一年足矣。古人钻木取火用的木头四季不一样,春用榆柳,夏用枣杏,季夏用桑拓,秋用柞楢,冬用槐檀,一年为周期,这就是改火。这里的期(音基),指一年、周年。这道理讲的,既从现实后果讲理,又从四季更替论道,不愧是孔门四科的言语状元。

夫子没有跟宰我讲道理,而是直指本心叩问:“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稻,在北方属于稀缺食物。锦,有文彩的华丽衣服。当头一问,吃美食、穿华衣,你心安乎?

夫子为什么直问“安乎?”因为孝这事,讲究的是心,仁的显现。如果说起理由,守三年有三年的理,守一年有一年的理,不守有不守的理,所以直接跳出唯物,唯心是问。古人讲,“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令人没想到的是,宰我干脆利索的回答“安”!这哥们还真是敞亮,在老师的威压之下,竟然一点不装,有啥说啥,率直如此。能如此脱口而出,说明宰我心里没有道德负担,没觉得服丧期间吃好的、穿好的有什么愧疚。怎么感觉更像是道家的人。

夫子一听,估计也是气血冲顶,答道:“女安,则为之”。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心安,干就好了,一年三年无所谓,哪怕一天不守也无所谓。守丧是因为心不安,心安了还守个啥?心理对父母一点缅怀的情感都没有,身子守在那里又有什么用呢?到这步,夫子以前训斥宰我的话又蹦出来了,“朽木不可雕也”。

虽到这,夫子还是给予阐释,“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君子在守丧之时是什么状态呢?心很悲哀,所以吃美食不觉得甘甜,听美乐不觉得快乐,居在住所心里不安宁,因此不吃美食、不听美乐、不居美所。夫子这里讲出了重点,守孝的逻辑是心不安而故为之,一个悲伤的人自然会主动远离那些娱乐场所,因为不符合心境;而不是为了守孝,专门去吃粗粮、去穿布衣、去茅草屋里住,这就搞反了。所以,夫子才再次强调“心安则为之”,心里没有悲伤,守了也白守。当然,最后不忘还是强调那句话“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走后,夫子又说了一段话,“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为什么说这话?大概夫子不愿面斥其过,待其走后与身边二三弟子言,既想着把这话传于宰我,又警示弟子们,防止误入歧途。“予之不仁也”,予,即是宰我,名予。夫子说他不仁。接着从刚才的“安之”唯心,回到了“三年”唯物,说出为什么服三年之丧的理由。孩子出生后三岁前,基本都是在父母的怀里长大,而且三年之丧是通行天下的礼制,宰我对他的父母有三年的感恩之情吗?三年怀抱,三年相守,这是报答恩情。

最后,说几点感受。

一是《论语》学到现在,可以体悟夫子的良苦用心。无论宰我一年之守,还是子贡饩羊之去,这些建议看似都挺务实,可夫子眼里,这无异于拆毁礼的根基,本来礼崩乐坏的时代,守礼已经很难了,如果再连这些基本的形式和要求都去掉的话,未来文明昌盛,那时即便想要恢复礼制,怕也失传了。守住这些形式,起码为未来修复礼制留下根基。人类历史长河中,许多宝贵的财富,包括物质层面、精神层面的,只因一时的动荡、一时的堕落就永久覆灭了,只留后人空悲叹。

二是为何守孝?其因在于不安。父母逝世,子女心病,即不安;心生病了,所以要治,怎么治?守孝!把自己悲伤的情感宣泄出来。守孝不是父母需要,是子女需要。当然,古今社会变迁,如今没有这样的礼制要求,可父母去世,儿女心中的悲情时时都会涌出,如此来看,心之所念即是守,行之所践即是孝。所念,念的是父母的恩情,恩情之根在于仁心,念的结果是滋养仁心。而所行,行的是将父母的恩情,父母的仁心,代代相传,进而推而广之,传承践行仁道,这才是大孝。

三是宰我的独立思想和自由意志,值得学习。虽为弟子,可不拘于老师的理论,不限于已有的定式,勇于打破陈规,勇于创新突破,颇有“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风范。宰我几次被夫子训斥,“朽木不可雕”“予之不仁也”,这些都是极重的话,可最后仍成为“孔门十哲”且言语第一,取得这样的成就,必得益于其独到的思想和精神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