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撒 | 顺势难返

发布时间:2025-05-21 06:12  浏览量:22

来源 l 《书法报·书画天地》

作者 l 朱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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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手合一可以达到什么程度?文思、书思有如泉涌,是要靠指腕来落实的。如果指腕跟不上,思路也就难以展开了。明人李贽曾认为颜延之受诏便成、王安石属文动笔如飞。此二人都是文思畅达,指腕上也全然跟得上,达到了心手双畅。古往今来一直称道此类熟练者,以为其超迈不群,迅疾无人可比。艺文创作,主要是精神之需。有所思,积岁年,思之愈多,愈有表达愿望,此时指腕状态娴熟,文书一体,于古人来说并不困难,对不善作文的今人而言,则往往心不适于手。从书写状态来说,艺文就是手艺活,都需要通过刻苦训练由生而熟。熟练可以达到时间缩短且作品数量繁多的目的。庖丁解牛,常人只看到后来的“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如此啧啧称奇,却没有去想此前陌生时难以下手折刀无数的难处。熟练者被称为善用技者,为文为艺积时日而通往迅疾,笔下纵横无羁。

往熟里走又无舛误,称得上有功夫者,也就顺势下去,越来越熟,越来越快。如善驭草书的张旭、怀素、黄庭坚、康里子山、徐渭这样的人,若正襟危坐慢慢写楷书,便无快意可言。快写是一种本领,也是个人情性所需——有些人就是以草书为情性抒发的形式,更易其他书体则不可。而观看快写也是世俗生活的一种需求——快写者总是受欢迎的,姿态、动作、情调都是跃动的昂扬的,快速运动状态可以满足感官之欲。随着社会生活的加速发展,手艺活也会相应跟上快的节奏,去掉一些环节,减少一些步骤,不那么从容,增加些急促,使之快上加快。譬如不研墨了,不多做构思了,执笔便书,去年快,今年更快。执着于技,快写是完全可以破旧时记录的。书写者不逆于时,不悖于势,快写无疑是自由的,快写的人多了,书写就形成风气,惟快而行。

下笔快习惯了,使其慢就非易事。速度不是说降低就能降低的,慢写不只是指腕动作要慢,更重要的是指腕背后的审美情感、心性。人的肉体与存在的生态环境不能脱离,审美个体谁也不能对环境达到的速度熟视无睹。一个人不在纸面上写信了,不再用笔而用电脑,就是对慢速度的放弃。书写的言外之意就是人的意识、感受,对世相、世道的识见皆可寓于书写的过程里。徐缓更值得甄别和比较,慢速下的空间比较丰富,也比较有品味的可能,给思考多一些延伸的边缘。书法家普遍运用的就是换一种路径,譬如一个善写草书的人,转写篆隶就必须慢下来。写手遭遇陌生,只能徐徐探路。所遇未知,心未知,手未知,只能倚仗慢速度来解决一些问题。德勒兹与加塔利曾说:“假如作家置身其脆弱社区的边缘,更能表现另一个潜在社区,塑造另一种意识或感性。”他说的是普遍性——一种文体写习惯了,转换为另一种,则必须塑另一种意识、认知。一种书体写习惯了,转换为另一种,用笔、结体、章法,还有提按、节奏、韵味,都有很多差异,可谓陌生之境,新鲜感受,怯生体验。这时的书写与熟练相距很远,连合规矩都达不到,更不可能得于心应于手,甚至顾此而失彼,磕磕绊绊。快写浪漫,慢写实在,问题渐多,一一解去,再不是平原纵马。因为慢,字就写得少,数量降低,审美趣味得到了改变,尝试了另一种表现形式和表现结果。这种个体的自觉因人而异,有人主动尝试,有人则被动,甚至无动于衷。

字写熟了萌发求生之意。有这样想法的人就想走由熟返生之路,而实现者少之又少——熟之后就生不了了,反而是越发成熟、娴熟、烂熟,熟到轻滑、轻浮、落入俗套。晚年变法得新生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了,也缺乏普遍性。惯性形成之后,一落笔就骎骎而行,很见功夫,就是没有陌生感和新鲜意味。一个人在晚期能否循旧辙而开新境、尝试另一种书写方式?都少有这种愿望。一种书写思维形成之后,手上动作继而熟练,就年复一年下去,定向、定势。秩序如此稳定,这是几十年间苦心孤诣、刻苦磨砺形成的,于此成名成家,晚期就是持守而非开拓。这也使一些问题在笔下逐渐积储下来,难以剔除。诸如写快了慢不下来,写熟了生不下来,写时髦了难有古意,写俗了无从返雅等。古今书法家都有自己解不开的死结,书法似乎是最自由和个人化的表现形式,实际上并非如此,都有一些个人难以重返、重建的空间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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