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瓜香入诗来——从《哈密瓜》五律看清代边疆书写的文化智慧

今天读《清代西域诗研究》的文章，内容是舒采愿《西园杂咏《哈密瓜》五律，写道:

万里伊吾郡，甘瓜得地良。碧雕应作枕，琼捣易为浆。

渴拟蝉餐露，清逾桔带霜。 未随胡峤去，佳种秘遐荒。

读后的思考是：

一、碧玉雕成枕：哈密瓜的历史基因与地理密码

“万里伊吾郡，甘瓜得地良”，舒采愿的《哈密瓜》五律开篇即点明哈密瓜与西域土地的共生关系。伊吾（今哈密）作为丝绸之路上的绿洲重镇，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塑造了哈密瓜的传奇品质。哈密盆地地处暖温带极干旱区，年日照时数超3000小时，昼夜温差达15℃以上，这种“火洲”与“冰窖”的极端交替，使得瓜果糖分得以极致积累，正如清代纪晓岚所赞：“瓜莫盛于哈密，鲜美胜于崖蜜”。

哈密瓜的栽培史可追溯至四千年前，汉代敦煌文献中已有“穹窿”（维吾尔语“库洪”）的记载，而“哈密瓜”之名则始于康熙年间。1697年，哈密回王额贝都拉进献甜瓜，康熙帝品后赐名，从此“地以瓜闻，瓜以地名”。这种命名不仅是地理标识，更是中央与边疆文化认同的象征——瓜的甘甜，恰似边疆与中原血脉相连的隐喻。

二、琼浆凝玉露：哈密瓜的农业智慧与生态哲学

诗中“琼捣易为浆”暗含古人对哈密瓜种植技术的惊叹。清代哈密瓜农采用“灰培法”保存种子：将瓜籽裹泥甩于土墙，历经数年风霜仍能保持生命力。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详述此法：“灰培瓜子贮于不湿不燥之空仓，三五年后乃可用，年愈久则愈佳”。这种“苦豆子绿肥”与有机肥叠加的耕作方式，让贫瘠戈壁迸发甜润生机，印证了“苦尽甘自来”的生存智慧。

哈密瓜的栽培程序多达十余道，从“打瓜沟”到“定果”，每一步都凝聚着人与自然的默契。瓜农深谙“天时地利”之道：选择苏巴什河泉水灌溉，利用沙质土壤透气性，甚至在瓜熟前“翻瓜护纹”，确保网纹均匀如雕琢。这种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让哈密瓜成为“丝绸之路之宝”，至今仍是农业文化遗产的典范。

三、清逾桔带霜：西域诗中的物产书写与边疆认同

舒采愿诗中的“渴拟蝉餐露，清逾桔带霜”，以中原熟悉的意象解码西域风物，体现了清代文人“以中华视角观边疆”的书写策略。自乾隆平定西域后，大量江南士人西行戍边，他们将哈密瓜、葡萄等特产写入诗中，既是对异域风情的记录，更是“天下一家”观念的具象化。如徐步云《新疆纪胜》云：“轮台烽火报平安，杨柳青青近可攀”，祁韵士见哈密“柳荫垂街青漠漠”，直呼“中外一家逾万里”。

诗中“未随胡峤去”的典故尤为精妙。五代胡峤携西瓜种归中原，而哈密瓜却“秘遐荒”，这一对比暗含深意：西瓜的东传象征边疆物产融入中原，哈密瓜的“固守”则凸显西域文化的独特价值。正如清代学者王树楠所言：“凡瓜甜而美者，皆哈密来也”，这种“和而不同”的物产观，正是多元一体中华文明的缩影。

四、甘瓜系丝路：哈密瓜的文化符号与民族交融

哈密瓜不仅是农产品，更是丝路文化交流的活化石。元代马可·波罗笔下的“吐鲁番葡萄哈密瓜”民谣，清代驿骑“黄袱罩瓜，疾如飞鸟”的进贡场景，皆见证着瓜香跨越族群的凝聚力。乾隆年间，哈密瓜随屯垦军民传入甘肃、陕西，成为“移民经济的甜蜜纽带”；而哈密回王划设贡瓜地、选派种瓜能手，则体现边疆政权对中原礼制的主动靠拢。

这种交融在当代愈发鲜明。自1993年首届哈密瓜节起，维吾尔族舞蹈《瓜乡欢歌》与河南非遗同台展演，260余种哈密瓜成为“舌尖上的民族团结”。正如哈密盆地地质层中保存的侏罗纪古海遗迹，哈密瓜文化也如地层般累积着汉唐风骨、蒙元豪情与清代治理智慧，最终熔铸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甘美果实。

五、佳种耀古今：从历史到未来的文化启示

今日哈密瓜的“甜蜜事业”，早已超越农耕范畴。淖毛湖的晚熟瓜通过冷链物流三日达北上广，杂交品种突破500余种，科技大棚中“金太阳”“红丽人”等新品与传统“加格达”共展芳华。哈密更以瓜为媒，打造“丝绸之路文旅走廊”，将贡瓜园灯光秀与东天山露营季结合，让古老物产焕发现代活力。

舒采愿诗中“秘遐荒”的佳种，如今已成“一带一路”的文化使者。2023年哈密瓜节吸引全球游客，日本商人曾誉其为“丝绸之路之宝”，而哈密市更致力于构建种质研发、品牌推广的全产业链，让瓜香承载中华文明“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智慧，飘向更远的世界。

结语：瓜香深处的中华文明基因

从舒采愿笔下的“碧雕琼浆”到今日哈密瓜节的璀璨灯火，一枚甜瓜承载的不仅是西域风土，更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包容创新”的精神内核。它告诉我们：真正的文化生命力，既在于扎根土地的坚守，亦在于拥抱时代的勇气。当古老的贡瓜地与现代科技相遇，当边疆物产与全球味蕾对话，哈密瓜的故事，正书写着中华文明永恒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