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第十七篇阳货（451）：古者民有三疾：狂、矜、愚

【原文】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翻译】

【杨伯峻】孔子说：“古代的人民还有三种［可贵的］毛病，现在呢，或许都没有了。古代的狂人肆意直言，现在的狂人便放荡无羁了；古代自己矜持的人还有些不能触犯的地方，现在自己矜持的人却只是一味老羞成怒，无理取闹罢了；古代的愚人还直率，现在的愚人却只是欺诈耍手段罢了。”

【李泽厚】孔子说：“古人有三种毛病，今天呢，或许连这些都没有了。古时的‘狂’是率性，今天的‘狂’是放荡。古时的‘矜持’是有棱角，今天的‘矜持’是盛气骄横。古时的‘愚笨’是直爽，今天的‘愚笨’不过是装出来骗人罢了。”

【钱 穆】先生说：“古人常见有三种病，现在或许连这些病也不见了。古代狂者常易肆志不拘，现代的狂者则是荡无所据了。古代矜者常易廉隅陗厉，现代的矜者则成忿戾好争了。古代愚者常易径情直行，现代的愚者则成变诈百出了。”

【夜辰心得】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曾说过：“语言是思想的边界。”同样的道理，文字也是思想的边界。学习古文，一个最大障碍就是需要跨越文字的古今差异。再加上，同一个字，又在不同语境中有不同涵义，这样理解起来相当于隔了好几层纱，颇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

这章夫子说古代百姓禀性有三种毛病（短处），到现在或许连这个也没有了。疾，疾病，这里指禀性的偏差。亡，同无。

按理说，毛病没了不是挺好，怎么还会惋惜呢？稍后再解惑，先看什么毛病没了。

第一个，“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狂之下的古今差异：肆与荡。什么是狂？《朱注》：“狂者，志愿太高。肆，谓不拘小节。荡则逾大闲矣。”狂也肆，古代的狂者，心高志大，纵情率性，守大义而不拘小节。荡则逾大闲，大闲指礼法边界，这里指逾越了礼法边界，突破了道德底线。狂也荡，现在的狂者，狂妄自大，纵情放荡，已经违悖礼法，损害道德。

第二个，“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朱注》：“矜者，持守太严。廉，谓棱角陗厉。忿戾则至于争矣。”矜，本义是“矛柄”，引申为庄重、持守，这里指性格刚直、坚守原则。廉，本义是器物的侧边、棱角，这里指端正方直、自守过严，不好接触，令人难以亲近，与现在的廉洁有所区别。忿戾，忿恨不平有戾气，而至于争斗。矜也廉，古代的矜者，刚直持守、棱角太分明，令人难以亲近。矜也忿戾，现在的矜者，刚直自守，发展到忿恨不平，充满戾气，总是在争勇好斗。

第三个，“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朱注》：“愚者，暗昧不明。直，谓径行自遂。诈则挟私妄作矣。”愚也直，古代的愚者，愚昧但是直来直去；愚也诈，现在的愚者，愚昧却为了谋私狡诈妄为。

现在看，就知道夫子为什么说疾没有了，还有些悲哀，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同样的三种禀性狂、矜、愚，古今却有如此差异。说古时这三种禀性为疾，是因为其比起仁、智、勇三达德，偏离了中庸之道，走向肆、廉、直一边，可是虽然偏，却仍在德的范围之内，性情真实，质地纯朴，不逞私欲。说现在这三种禀性消失了，是因为其变质为荡、忿戾、诈，已经逾越了德的边界，失去了本真至性，滑向了放纵私欲、伤天害理的深渊。说到底，差异在于一个是偏了，一个是变质了。这就好像苹果，摔变形了还可以吃，腐烂变质就只能扔了。

俗话说，人无完人。完人即是圣人，是合乎中庸之道的人，以德治国、以道治世，引领社会风气。完人凤毛麟角，那就努力做个贤人，把品德弄得高尚一些，把贡献做得大一些。贤人标准还高的话，那就做个君子，品行端正，仁义有道。君子太约束的话，那至少做个真人，率性而为，本真处事，坚守大节大义，不拘小礼小节。千万别堕落成小人、恶人，一生为私欲所困，营营苟苟、悲悲戚戚，患得患失、喜怒无常，深陷囹圄、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