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名家传丨祖父吴湖帆与《富春山居图》的渊源
发布时间:2025-04-03 14:50 浏览量:6
众所周知,中国画的巅峰之作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经历磨难,在明末被收藏家吴洪裕欲陪葬而烧成两段。事后分别再起名,前段较短,称为《剩山图》;后段称为《无用师卷》。2011年6月1日,《富春山居图》之《剩山图》和《无用师卷》在成画660余年,遭火殉一分为二360余年,分藏海峡两岸60余年后,终于完成了历史性的合璧展览,在两岸的交流史和中华文化史上写下了动人的篇章。其实,我爷爷吴湖帆和《富春山居图》之间有很深的渊源,这段历史也是中国画坛的一段佳话。
1956年,63岁的吴湖帆(二排左一)和孙辈合影
一排左一为3岁的作者
在《富春山居图》一分为二后,《剩山图》被广东的王廷宾(曾任扬州通判)收藏之后,再无音讯;而《无用师卷》被乾隆帝收入皇宫。且因乾隆帝在收到《无用师卷》之前,已经收到了另外一幅《富春山居图》的《子明卷》,他非常喜爱《子明卷》,在此手卷空白处共题了51个跋。得到《无用师卷》后,乾隆帝心知肚明《无用师卷》的水平高于《子明卷》,但碍于面子,硬将《无用师卷》题成伪作而留在了宫中。这段曲折历史在遗留下来的画作题跋中得以还原。
《剩山图》上的王廷宾题跋
时间飞快,三百年过去了。黄公望的名作,一半委屈地被定为伪作而无声无息地待在皇宫中无人关注;而另一半,则音讯全无。20世纪30年代,或是历史的使命,这《富春山居图》的两部分作品,都由于我爷爷吴湖帆的出现而重放异彩。
我爷爷是有名的书画鉴定家,鉴定文物的本事源自家学渊博。家里的收藏继承了几个方面:一个是我高祖吴大澂,他的收藏以青铜器、玉器为主;一个是我爷爷的外公沈韵初,他是当初川沙最大的收藏家,以收藏字画、古籍为主,特别喜欢董其昌,斋名就叫“宝董阁”;一个是我奶奶潘静淑,苏州潘家也传过来不少字画。
1934年,国民政府拟选一批故宫博物院的藏品参加次年举行的“伦敦世界艺术博览会”,由于在文物鉴定方面的天赋与名望,我爷爷于9月被邀请加入筹备委员会,负责审定古字画的真伪。其间,爷爷目睹并亲鉴宋元明诸名迹,也就在评审过程中,爷爷偶然见到了乾隆帝题为伪作的《无用师卷》,认真鉴定后,将它改定为真迹。
针对甄别工作,我爷爷留有手稿《目击编》《烛奸录》等,其中《烛奸录》专门将赝伪者抄为一册。我们在《烛奸录》中可以查到他的评语:“黄公望《富春山居》卷(单行本):此图宫中藏二本,据清高宗御题一真一伪。今观真本有高宗题字数十次者,款式殊劣,非真迹也。相传之伪本经印行者有沈周、文彭、周天球、王穉登、董其昌、邹之麟等题字皆真迹,黄氏自题款字亦较御题本为佳,画亦略胜,或是真迹也。”作为鉴定家,爷爷此段文字用对比的方法,写得清晰明了,证明《无用师卷》是黄公望真迹,该作因此又得到了后人的关注。他后来也在《古今半月刊》上发表《元黄大痴(富春山居图卷)烬余本》一文中阐述道:“真本大气磅礴,神采奕奕,而伪本则笔墨粗犷,无论神韵,且纸为染色,绝少古趣。”
吴湖帆《烛奸录》手稿
《无用师卷》已验明正身,那《剩山图》下落如何呢?时隔四年,1938年10月20日,爷爷身有小恙躺在家中休息。忽有汲古阁的曹友卿来家,请爷爷鉴定他新收来的一些画。爷爷撑着身子起床,取画观看。当他看到其中一张册页大小的画片时,定神不动了——失踪已久的《剩山图》就在眼前!曹友卿看着爷爷的表情,很是得意。突然,爷爷翻了一下其他画页,问曹:“卖给你这幅画的人你知道吗?”曹回答:“知道,是一个老太太。”爷爷仿佛病态全消,马上起身换衣服,说道:“你马上带我去找她!”当爷爷跟随曹友卿来到一家人家时,见到那位老太太就问:“与您卖了的那幅画在一起的,是不是还有一幅字?”那老太太说:“有的。”爷爷急忙让她取出那幅字,并买了下来。回到家中,爷爷即与曹友卿商议买下那幅画,最后将家中的商王之母黎方尊及一幅文徵明的山水画予以置换。当爷爷将从那老太太那里买下的字幅放在那幅画的旁边时,脸上露出了愉悦微笑,眼前展现的就是那失踪三百多年的《剩山图》及第一个收藏家王廷宾的题跋!
当爷爷收藏了《剩山图》后,请人写引首、画黄公望像并裱成手卷,还请陈巨来专门刻了一枚印章——《大痴富春山图一角人家》。自此,爷爷在收藏界的声望更加鼎盛。
吴湖帆请陈巨来印刻——《大痴富春山图一角人家》
1954年,爷爷用《无用师卷》的照片和《剩山图》真迹,合临了整卷《临黄公望富春山居图》。而《剩山图》则于1957年初,以8000元卖给了浙江博物馆,目前仍是浙江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详见《吴湖帆年谱》)。
在我的童年回忆中,我们全家人住在上海市区嵩山路88号一栋现在已经被拆除的老房子里,一楼放古籍,二楼是我爷爷奶奶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三楼留给我父母和我们几个孩子居住。爷爷的字画全部藏在我们住的主楼旁边的一栋三层副楼里,我们称之为小楼,平时是关闭的,外人不让进。后来长大懂事了,这些收藏已因历史原因散落了,实为遗憾。
这些年我对爷爷孜孜不倦地研究,逐渐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我认为,爷爷对字画的甄别和收藏工作,为中国画史作出了杰出的贡献。这在《富春山居图》这件事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他甄别真伪、去芜存菁,还请朋友装裱和刻章,很多古字画到了他手里,艺术价值都得到了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