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巷里的济南名士》丨蕃安巷里的萧培元、萧应椿父子（中篇）

街巷，乃城市的骨胳与血脉，而名士与建筑，则是骨胳与血脉的支撑，有了它们，城市文化才变得鲜活且流动起来。济南向有《济南地名漫谈》《济南老街史话》《历下老街巷》等书，对发掘济南老街文化甚有裨益，然其中名士贤达多有遗珠之憾。今据读书所得，予以补录，使夫读者看到，济南作为名士之城，在那些看上去普普通通不为人知的小街僻巷里，都会隐藏着许许多多的名人遗踪和风雅旧事。因自即日起，特在风香历下开设《老街巷里的济南名士》栏目，以飨读者。

之四，捐修文庙，讲学金泉

同治七年，萧培元升济东泰武临道。但他依然关注并竭心尽力于济南的文化建设。

同治八年，萧培元年已五十四岁。当时，济南府学文庙岁久失修，培元先前存在藩库应领的四千金，曾计划一千捐修文庙，以三千佐军需之用。至此，军需未用，于是便以四千金尽数修葺文庙，山东巡抚丁宝桢又筹二千余金，工程于二月兴工，八月告成。萧培元曾作《重修济南府学文庙碑记》（见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建置考三》），其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山左为至圣发祥之地，其庙貌崇祀宜如何整齐严肃，以为天下先。官保丁中丞久有修葺维新之意，以军务倥傯、统兵征战、身先士卒，自甲子迄戊辰，仆仆无暇日，兼之饷需浩繁，筹款匪易，是以迟迟。岁丁卯，败赖逆於胶莱；戊辰，克张逆於茌平。……乃慨然曰:“武功定矣,将有事於文教焉。而文教之兴,以学宫为始。”乃饬藩司文方伯於公款下筹银六千两,委历城县孙令鸠工庀材,刻期兴修。……计六阅月而工竣。宫保率文武官暨绅士、诸生人等诹吉告祭。时也,槐街气爽,芹泮风清,钟磬谐音,管弦叠奏,雍雍肃肃,穆然见礼乐承平之象焉。

叙别人事，详尽周至，独未言及自己捐四千金以修文庙之事。

济南府学文庙尊经阁

同治八年，山东巡抚丁宝桢创建金泉精舍（尚志书院），聚绩学士，肄业其中。同治十二年，丁公让萧培元主持书院事宜（“令先生董其事。”）培元每至书院必为诸生谆谆讲解，勖以正学。这一科（同治十二年癸酉科）山东乡试第一名解元郭翊廷，即为萧培元所选士。

今尚志书院 王琴摄影

萧培元死得很是突然。

同治十二年六月，培元署山东按察使司按察使。十月，山东武乡试，他襄视马射继视刀石，因受风寒而咳嗽，经医生调理渐渐痊愈，继续出视校技，十九日回到官署，尚无恙，谁知夜间，痰忽上涌堵塞，遽然长逝。年仅五十八岁。

萧培元与济南感情深厚，在世时曾以云南家远不容易归回，而在济南寻找墓地。（“先生在时尝以去家万里不易归，拟卜兆域未果。”）同治十三年夏四月，其子萧应椿寻得佳壤，埋葬质斋先生于历城东十里新（辛）甸庄西，华山之阳。以从先生之志。

之五，自写性灵，自抒胸臆：萧培元的诗作特征

萧培元著有《思过斋诗钞》（一作《思过斋杂体诗存》），此书前有匡源、毕应辰、李元华所作序。“诗凡九集，曰磨砚、曰南游、曰梯航，皆其公车往来、游历山水之作也。曰金台、曰槐市、曰木天、曰芝坊，皆其留都夏课及供职太学翰詹之作也。曰骢辔、曰豸绣，是为守济南及观察任内近作，境凡三易而诗亦随之。”（匡源《序》）

书影：萧培元《思过斋诗钞》

萧培元自幼喜爱诗赋。据其《年谱》：“道光十四年甲午，先生年十九岁，学诗赋于戴立堂先生。”

匡源，咸丰临终托孤的顾命八大臣之一，慈禧发动政变后罢官，落拓清贫，其弟子、山东巡抚阎敬铭聘主泺源书院，其后又应山东巡抚丁宝桢之聘主尚志书院。他在同治九年为萧培元《思过斋诗钞》所作的《序》中说：“质斋官山左久，予适主泺源讲席，讲学论文相视莫逆”，又说：“诗道性情，非以雕章琢句为工也。性情正大者，多端庄肃穆之音；性情和平者，得温柔敦厚之旨。兼而有之者，其惟我质斋同年乎！”

他特别称道萧培元“壬戌以后诸诗”道：“尤于民生休戚惓惓三致意焉，可见其居心之厚。言写心声，一出于正大和平，无靡曼佻薄之气。”

由诗作联系其人，尤其萧培元为人之仁厚、为官之牵挂民生休戚，因而，其诗“一出于正大和平”，其“端庄肃穆之音”与“温柔敦厚之旨”兼而有之。

匡源《序》

云南进士毕应辰，与萧培元“生同岁，居同里，复同官京师，兹又同游山左。”（毕应辰《序》，下同）对萧培元有深切了解。他称道萧培元的诗：“伉爽有风骨，深厚有性情，诗工矣而不以诗人自命，则志量之宏，近乎道矣。”

萧培元曾对毕应辰说自身诗作的特征道：“吾之诗所以不敢有所摹拟剽窃，聊以存吾之眞也。”他还说：“情者，而义以裁之；才也，而学以范之；轨于正而不固，达于词而不窒，吾之所学所志者如是。”（同上）

毕应辰《序》

而与萧培元同事多年的山东布政使李元华则一针见血地指出：“公材若天授，属词俪语，敏妙絶伦，征引六经，如实已出，其为诗雅不欲规橅前人，而直自写性灵，自抒胸臆。其风格在陶谢储王之间，而其旨则三百之遗焉。”（李元华《序》）

由此可知，萧培元之诗，功底颇深厚，而且大有“我手写我心”的况味。

我们来看其诗作《泺口道中遇雨》：

鸣驺来自泺源西，五月时光布谷啼。

卷地风声随树起，垂天云气压山低。

农田沾润平鱼齿，官道无尘快马蹄。

桑柘村边榆柳外，鹊华烟景望中迷。

书影：《泺口道中遇雨》

首句，鸣驺叮叮，布谷声声，甫一开口，便是随手拈来，脱口而出的平实话语，有着不事矫饰的质任自然之美。诗人大约是从趵突泉直奔泺口而来的吧。眼见一派仲夏田园风光，顿时开怀不已。

然而，雨要来了。

“卷地风声随树起，垂天云气压山低”，诗人将大雨即将到来时风树飘摇，云山黯然的田园景象，惟妙惟肖地表达出来，一个“起”字，一个“低”字，均灵动传神。

诗的妙处还在结句，鹊华景色，烟雨迷离才叫美，故济南八景宁可舍弃赵孟頫的“鹊华秋色”，而称：鹊华烟雨。况且，这烟雨之景还有“桑村榆柳”为伴，是在桑柘村边的榆柳的缝隙里，观赏着如梦如幻的鹊华烟雨胜境，才叫过瘾呀！

萧培元似乎特别喜欢雨景，他写有《听雨》《赏雨》《贺雨》等诸多诗作。我们来看他的《听雨》：

（清同治十三年刻本《思过斋诗钞》卷十）

书影：《听雨》

雨中各色悦耳的声响，如“檐溜余音”、“荷芰遥喧”“梧桐疏滴”等，全然都是瑽琤的音乐呀，它使得那弹琴吹笛的人们也都停下来，静听这天籁之声。这是雅人高致。结句“夜深尤喜芭蕉上，响落珠玑惬素襟”，更使得诗作进入精神层面，夜听芭蕉不为别的，而是“惬素襟”，这是人生素朴、高雅境界的修炼也。

你可不要以为萧培元尽是听风赏雨、吟花弄月之作，他有着对于社会人生的深湛思考，有着行世做人的凛然风骨。

《有感》：

子罕非无宝，平生重不贪。

利深因伏害，苦极乃回甘。

有齿斯焚象，缫丝故煮蚕。

老聃知足训，此意几人谙？

不作骄人态，斯人谄更无。

海涵千顷阔，山峭一峰孤。

岂事风尘吏，而忘德行儒。

永兹松柏性，盘错固根株。

（清同治十三年刻本《思过斋诗钞》卷八）

书影：《有感》

春秋时宋国大夫子罕不受玉，而“以不贪为宝”的高风亮节，古今称颂。在萧培元看来，这不仅是高节，更是人生智慧。以下，他就此展开深远的解说与论证。他说：利益大的事情潜伏的祸害也就多，苦到了极限甜便会到来。大象因为有美丽珍贵的牙齿，所以被贪婪的人们所焚灭；人们要抽丝制作丝绸所以要煮蚕茧。这说明拥有未必是好事。你看，老子便有“知足”的训诫，但是其中的深意没有几个人能够懂得，他们依然贪得无厌。

“不作骄人态，斯人谄更无”，前者是指那些拥有地位特权的人物，如当今的特不靠谱，如果不作霸凌的骄人之态，便不会有跪舔的献媚者了。这里面显然有因果关系在。而大海有不辞溪流的海涵之量，故能成其千顷之阔大，大山过于陡峭只能有着一峰的孤单。我们这些官吏，不能因为日日在风尘之中奔波，而忘记自身应是有德行的儒者。我们应该永久保持松柏的本性，盘根错节巩固根本。

大气磅礴，高屋建瓴，且哲理光辉朗照其中，全诗充溢着官场经验、人生智慧与高风劲节。

萧培元《游龙洞》诗有“游山不陟高，无以资远眺。攀岩不入深，何以穷幽奥”句。我们可以看到，他虽然年寿不算高，却属“陟高”“入深”的一代名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