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23年,雍兄下令三哥胤兄去遵化守陵,永不许回京

发布时间:2025-12-12 11:54  浏览量:3

公元1723年,雍兄下令三哥胤兄去遵化守陵,永不许回京。胤兄默默收拾行囊,早已预感到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公元1723年,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在凛冽的冬日里显得格外肃穆。新君雍正的谕旨如同一道冰冷的锁链,从养心殿传出,悄无声息地缠上了诚亲王胤祉的府邸。

命他即刻前往遵化,为先帝康熙守护景陵,无诏永不许回京。这看似是荣耀的恩典,实则是最无情的流放。

府内一片死寂,下人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诚亲王胤祉,这位曾被先帝赞为“文武兼备”的皇三子,此刻却异常平静。

他默默地挥退了前来通报的太监,独自一人走进书房。那满屋子的经史子集,曾是他躲避宫廷纷争的世外桃源,如今却成了他与京华繁荣诀别的见证。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从四弟胤禛登上那个至高无上宝座的那一刻起,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便已在权力的洪流中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是,他没想到,这结局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决绝。

“王爷,李公公还在前厅候着,说是……请您接旨。”

王府总管富安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跟了胤祉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压抑的景象。往日里,王府虽不似八爷党那般门庭若市,却也因王爷的博学和温和,常有文人墨客往来,翰墨飘香,琴音悠扬。可现在,空气中只剩下冰冷的凝滞。

胤祉正站在一幅先帝御笔亲赐的“宁静致远”的条幅前,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养心殿里那个曾经的四弟,如今的万岁爷。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古井:“让他再等等。我换身衣服。”

富安应了声“嗻”,脚步声渐行渐远。

胤祉缓缓转身,环顾着这间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书房。北墙是一整面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各种典籍,从经史子集到天文地理,从律吕算法到西洋奇技,无所不包。这些书,许多都是他亲自校对、编纂的。其中最让他心血耗尽的,莫过于那部卷帙浩繁的《古今图书集成》。为了这部书,他曾与陈梦雷等一众学者夙兴夜寐,耗费了无数个日夜。先帝在世时,常来他府中翻阅书稿,对他大加赞赏,称他为“我朝第一学人”。

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虽无心于储位之争,但作为皇子,谁不渴望得到皇阿玛的认可?他自以为找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一条远离血腥争斗,又能为国为民,光耀门楣的路。他以为,只要他沉浸在书海里,不结党,不营私,就能在这场名为“九子夺嫡”的漩涡中独善其身。

然而,他错了。大错特错。

“宁静致远”,何其讽刺。在这座红墙围起的巨大囚笼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宁静。你不去争,不代表别人会放过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尤其是,当你的才华盖过了某些人,当你的声望在士林中蔚然成风时。

他想起皇阿瑪驾崩的那个夜晚。畅春园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生疼,他们兄弟几个跪在灵前,各怀心事。当隆科多宣布传位于四阿哥胤禛时,他看到了八弟胤禩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与不甘,看到了十四弟胤禵从西北赶回时那满脸的错愕与愤怒。而他自己呢?他当时心中竟有一丝庆幸。庆幸不是党争最激烈的八弟,也不是远在边疆的十四弟。四弟胤禛,素来以“冷面王”著称,沉稳内敛,勤于政事,或许,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可他忽略了,“冷面”的背后,是刻薄,是多疑,是容不得半点砂砾的眼睛。

新君登基,年号雍正。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政令颁布下来,整个朝堂为之一肃。紧接着,便是对兄弟们的清算。大阿哥胤禔早已被圈禁,废太子二哥胤礽也病故于咸安宫。八弟胤禩被封为廉亲王,看似荣宠,实则被置于火上炙烤,明升暗降,处处掣肘。九弟胤禟、十弟胤䄉被发往边远之地,名为效力,实为监视。十四弟胤禵,抚远大将军王,被召回京城,软禁于景山。

他胤祉,似乎是被遗忘的一个。雍正登基之初,还曾对他表示过尊重,让他继续总理《古今图书集成》的编修工作,甚至在一些礼仪场合,依旧让他位列诸王之前。这曾让他产生了一丝幻想,或许,四弟真的念及手足之情,真的欣赏他的学问,愿意让他做一个逍遥的诚亲王。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先是围绕着《古今图书集成》。这部书稿的主编纂者陈梦雷,因曾是大哥胤禔的旧部,被雍正视为“大阿哥党羽”,二话不说便流放尚阳堡。胤祉出面求情,雍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冷冷地对他说:“三哥,你是个读书人,不要被这些心术不正之徒蒙蔽了双眼。朕知道你爱才,但为国除害,更要紧。”

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他心知肚明,陈梦雷何罪之有?不过是新君要借此敲山震虎,告诉他胤祉,收起你的文人圈子,不要妄图结交党羽。

而后,是先帝的葬礼。他自问在整个国丧期间,恪尽礼数,没有丝毫懈怠。然而,雍正却以他在祭奠时“迟到早退,面无戚容”为由,在朝堂上对他大加申饬。说他“不敬先帝,毫无孝心”,罚俸三年。

那一刻,胤祉彻底明白了。所谓的罪名,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四弟要的不是他的顺从,而是他的彻底臣服,是让他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可他胤祉,是先帝亲封的诚亲王,是天下士子敬重的学者,他有他的风骨。他做不到。

他的沉默,在雍正看来,就是无声的抗议。他的不争,在雍正看来,就是最大的不屑。

于是,一步步的打压接踵而至。他门下的学者被一一审查,或贬或斥。他上奏的折子,总是被留中不发。他在宗人府的职权,被十三弟胤祥不动声色地接管了过去。他就像一只被温水慢煮的青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存空间被一点点压缩,却无力反抗。

富安端着一套素色的亲王朝服走了进来,轻声道:“王爷,该换衣服了。”

胤祉回过神,点了点头。他伸开双臂,任由老管家为他穿上那沉重的朝服。冰冷的丝绸贴在皮肤上,让他打了个寒颤。这身衣服,曾是荣耀的象征,如今却像一件囚衣。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清瘦,两鬓已染上风霜。才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历经了百年沧桑。镜中的人,眼神平静,但平静的背后,是早已熄灭的心火。

“富安,”他忽然开口,“我走之后,府里的这些人,你多照应着些。遣散也好,变卖也好,给他们一条生路。尤其是书房里的这些书,找个妥当的地方存起来,别让它们散了。或许……或许将来还有用得着的一天。”

富安的眼圈红了,强忍着泪水,声音哽咽:“王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只是去遵化为先帝守陵,皇上仁慈,过些年一定会召您回来的。”

胤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去,便是永别。遵化,那片埋葬着大清历代先帝的土地,也将是他的坟墓。永不许回京,这六个字,已经判了他的死刑。

“别说傻话了。”胤祉拍了拍富安的肩膀,力道很轻,“我这一生,痴于翰墨,疏于权谋,落得如此下场,是命。怨不得别人。只是……苦了弘晟他们了。”

弘晟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聪慧好学,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可如今,自己被贬斥守陵,身为罪臣之子,弘晟的前途,怕是也一片黯黯了。想到这里,胤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向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穿过庭院,穿过回廊,那些熟悉的景致,此刻看来都带着一股诀别的悲凉。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盛,暗香浮动,可他已经无心欣赏。

前厅里,传旨的太监李德全正不耐烦地喝着茶。他是雍正身边的红人,素来眼高于顶。见到胤祉出来,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哟,诚亲王,您可算出来了。奴才这腿都等麻了。”

胤祉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撩起袍子,跪倒在地:“罪臣爱新觉罗·胤祉,接旨。”

李德全清了清嗓子,展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诚亲王胤祉,秉性倨傲,于国丧期间毫无悲戚之心,实为不忠不孝。朕念及手足之情,不忍重罚。特命其前往遵化景陵,为先帝守陵尽孝,以赎其过。非奉诏,永不许回京。府邸查抄,家人圈禁。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胤祉的心上。

“府邸查抄,家人圈禁……”他喃喃自语,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想到了自己会被流放,却没想到雍正会做得这么绝!这是要将他连根拔起,让他彻底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他的妻儿,他的福晋,他的弘晟……他们做错了什么?

一股血腥气涌上喉头,胤祉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辩解和反抗都是徒劳的,只会招来更残酷的报复。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叩首谢恩:“罪臣……胤祉……领旨谢恩。”

李德全满意地将圣旨卷起,递给旁边的侍卫,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诚亲王,哦不,现在该叫您守陵人了。皇上恩典,让您即刻启程。车马已经备好了,就在府外。至于您的家人嘛,宗人府的人很快就到,您就不必操心了。”

胤祉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身形有些踉跄。他看了一眼李德全,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看得李德全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

“有劳李公公了。”胤祉淡淡地说,“可否容我……与家人道个别?”

李德全眼珠一转,说道:“皇上没说不行,不过……您可得快点。耽误了时辰,奴才不好交差。”

胤祉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后院。

后院里,他的福晋董鄂氏和侧福晋们已经哭成了一团。长子弘晟站在母亲身边,虽强忍着没有落泪,但通红的眼眶和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内心的痛苦与不甘。

看到胤祉走来,董鄂氏扑了上来,抓住他的衣袖,泣不成声:“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胤祉轻轻地拍着妻子的后背,心中五味杂陈。他能说什么?说这是权力斗争的必然结果?说你们的丈夫和父亲,是一个失败者?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弘晟。

“弘晟。”他开口,声音沙哑。

“阿玛。”弘晟走上前来,跪倒在地。

胤祉扶起他,仔細端詳着兒子的臉龐。這張年輕的臉上,還帶着少年人的稚氣,卻已經要承受如此沉重的命運。

“阿T玛,”弘晟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我不服!皇上他……他这是诬陷!阿玛您为编修《图书集成》耗尽心血,为国事操劳,何罪之有?我不服!”

“住口!”胤祉低声喝道,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赞许和更多的担忧。他知道儿子的性格像自己,刚直,有傲骨。但在如今这种情势下,这种性格只会害了他。

“弘晟,记住,”胤祉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们父子俩能听见,“从今天起,忘了你是一个亲王世子。你只是一个罪臣的儿子。收起你所有的棱角和傲气,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塞到弘晟手中。那是一枚质地温润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一个“忍”字。这是当年皇阿玛赐给他的,让他时时警醒,戒骄戒躁。

“这个你拿着。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看到它,就想想阿玛今天说的话。忍,不是懦弱,是为了等待时机。保护好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这是你现在唯一的责任。明白吗?”

弘晟含泪点头,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胤祉又安抚了哭泣的妻妾几句,便毅然转身。他不敢再多待一刻,他怕自己会心软,会崩溃。

走到前院,李德全早已等得不耐烦。几名侍卫上前,名为“护送”,实为押解。

胤祉没有反抗,默默地跟着他们走出了王府大门。

门外,停着一辆简陋的青布马车。周围站满了大内侍卫,戒备森严,将一切窥探的目光都隔绝在外。京城的百姓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这座显赫的王府里,正在发生着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

胤祉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块“诚亲王府”的匾额。阳光下,那几个烫金大字显得格外刺眼。从今往后,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转过身,没有丝毫留恋,弯腰钻进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仿佛在为他敲响离别的丧钟。

马车里,空间狭小,光线昏暗。胤祉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一刻也不得安宁。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现。幼时在毓庆宫与二哥胤礽一同读书习字的场景,少年时跟随皇阿玛南巡北狩的意气风发,青年时奉命编修典籍的孜孜不倦……那些曾经鲜活的记忆,如今都变成了褪色的画卷。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与胤禛之间,虽谈不上亲密无间,但也从未有过正面的冲突。他自问没有参与任何党争,一心只做学问,为何胤禛就容不下他?

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三哥”?

在皇家,年龄的排序,本身就是一种原罪。他是兄,胤禛是弟。只要他活着一天,在宗法礼制上,他就是雍正的兄长。这对于一个刚刚登上皇位,急于树立绝对权威的皇帝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和冒犯。

或许,雍正需要的,不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学者三哥,而是一个俯首帖耳的奴才三哥。当他无法满足后一个要求时,他的才华和声望,就成了催命的符咒。

马车行駛得很慢,仿佛故意要让他感受这离开京城的漫长过程。他能听到外面街道上的喧嚣,小贩的叫卖声,孩子们的嬉笑声……这些熟悉的人间烟火气,离他越来越远。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胤祉睁开眼,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十三爷!您怎么来了?”是李德全谄媚的声音。

十三爷?胤祥?

胤祉的心猛地一沉。在所有的兄弟中,十三弟胤祥是唯一一个坚定地站在雍正身边的人。他为人仗义,重情重义,早年因受太子胤礽牵连而被圈禁十年,是雍正登基后,才得以重见天日,并被委以重任,封为和硕怡亲王。

胤祉与胤祥的私交尚可,但自从雍正登基后,两人之间便多了一层隔阂。胤祥此刻前来,是来为他送行,还是……另有目的?

车帘被一只手掀开,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正是胤祥。他穿着亲王常服,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愧疚。

“三哥。”胤祥的声音有些低沉。

胤祉看着他,没有说话。

胤祥叹了口气,侧身也钻进了马车。他对外面的人说:“你们先退下,我跟三哥说几句话。”

侍卫们不敢违抗,纷纷退后。车厢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三哥,我……”胤祥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你是来送我的,还是来替皇上传话的?”胤祉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都有。”胤祥苦笑了一下,“皇上……皇上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朝局不稳,八哥他们暗中串联,蠢蠢欲动。皇上需要用雷霆手段,才能震慑宵小。三哥你……你只是恰好撞在了风口浪尖上。”

“迫不得已?”胤祉冷笑一声,“好一个迫不得及!为了他的皇位稳固,就可以罗织罪名,贬斥兄长,查抄家眷吗?这就是他所谓的‘为君之道’?”

“三哥,你慎言!”胤祥的脸色变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兄弟一场,我才来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皇上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他……”

“他不好受?”胤祉打断了他,“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他坐在龙椅上,惬意得很!胤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自问待你不薄。如今你成了皇上身边的第一心腹,我不想为难你。你若是来送我,这份情,我心领了。你若是来替他当说客,那就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胤祥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知道胤祉的脾气,外柔内刚,一旦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三哥,你误会了。”胤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递了过去,“这是……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些东西。一些换洗的衣物,一些常用的药材,还有……一些银票。遵化那边天寒地冻,条件艰苦,你多保重身体。”

胤祉看着那个包裹,没有接。

“皇上知道吗?”他问。

胤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跟皇上提过。”

“他怎么说?”

“皇上说……‘随你’。”

“呵呵,‘随你’。”胤祉的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他倒真是大方。废了自己的兄长,再让另一个弟弟来假惺惺地施舍一点怜悯。胤祥,你把东西拿回去吧。我爱新觉罗·胤祉,还没落魄到需要靠这种方式来苟活。”

“三哥!”胤祥急了,“你这又是何苦?你以为你这样,皇上就会高看你一眼吗?不会的!他只会觉得你是在跟他赌气,是在抗旨!你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弘晟他们!”

提到弘晟,胤祉的身体微微一震。

胤祥看出了他的软肋,继续说道:“三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怨。但事已至此,再争口舌之快,毫无意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你去了遵化,安分守己,不再发表任何非议之言。皇上看到你的态度,或许……或许将来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若是一意孤行,只会让皇上更加忌惮你。你难道想让弘晟他们,一辈子都被圈禁在宗人府吗?”

这番话,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胤祉的心脏。

是啊,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荣辱,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妻儿。他死了,一了百了。可他们还要活下去。活在这位“雍正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良久,胤祉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包裹。

“替我……谢谢皇上的‘恩典’。”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嘶哑。

胤祥松了口气,知道他总算是听进去了。他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这是我写给遵化守护陵寝总管的信,让他多照应你一些。虽不敢说能让你锦衣玉食,但至少,日常起居不会太过为难你。”

胤祉接过信,看也没看,就收进了怀里。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道,语气里已经带上了逐客之意。

胤祥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他站起身,准备下车。

在车帘掀开的一刹那,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胤祉一眼:“三哥,你博古通今,当知‘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忘了你是亲王,忘了你是学者。从今往后,你只是先帝的守陵人。记住这一点,对你有好处。”

说完,他跳下马车,没有再回头。

车帘再次落下,车厢里又恢复了黑暗和寂静。胤祉握着那个包裹和那封信,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凄然的笑意。

他胤祉一生钻研学问,探究圣人之道,讲究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追求的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气节。到头来,却要靠“低头”来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

何其悲哀!

马车再次启动,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很快,便驶出了京城高大的城门。

胤祉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繁华的京师,鳞次栉比的房屋,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迅速地被抛在了身后,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他知道,此生,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再见了,紫禁城。

再见了,我的家。

再见了,那个……我曾经称之为“四弟”的人。

从京城到遵化,路途并不算遥远,但马车却足足走了三天。一路上,押送的侍卫对他还算客气,没有过多的为难,想来是胤祥的信起了作用。

胤祉一路无话,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他没有看沿途的风景,也没有去想未来的生活。他的心,仿佛已经随着那辆驶出京城的马车,一同死去了。

第三天傍晚,马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清东陵。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给连绵起伏的山峦和宏伟的陵寝建筑群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这里长眠着大清的几代帝王,包括他们的皇阿玛,圣祖仁皇帝康熙。

这里,就是他未来的归宿。

马车在景陵外的一处偏僻院落前停下。这里是专门为守陵人居住的地方,几间简陋的青砖瓦房,一个不大的院子,显得格外萧索。

陵寝守护总管是个姓马的官员,看了胤祥的信后,对他态度恭敬了许多,亲自将他领进院子。

“王……哦不,三爷,”马总管小心翼翼地措辞,“您以后就住在这里。条件简陋了些,还请您多担待。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们去做。”

胤祉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陈设简单到了极点。与他京城的王府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他并不在意。对他来说,睡在雕龙画凤的拔步床上,和睡在这张硬板床上,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一个栖身之所罢了。

“有劳马总管了。”他平静地说道,“我没什么需要。以后,我就在这里,为先帝守陵。不会给总管添麻烦的。”

马总管见他如此识时务,也松了口气,寒暄了几句后便告辞了。

侍卫们也完成了任务,撤离了此处,只留下两名士兵在院外看守,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胤祉一个人。

夜幕降临,山间的风呼啸而过,带着刺骨的寒意。胤祉没有点灯,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皇阿玛曾带他们兄弟几个来这里祭祖。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跟在皇阿玛身后,听他讲述祖先创业的艰辛。那时候的他们,兄友弟恭,其乐融融。谁能想到,几十年后,物是人非,他竟会以一个罪人的身份,回到这里。

他站起身,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清冷的光辉洒在地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景陵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这片寂静的山谷中。

那里,躺着他的皇阿玛。

他忽然很想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他走出院子,看守的士兵见状,立刻上前阻拦。

“三爷,天色已晚,您要去哪儿?”

“我去给先帝请安。”胤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马总管交代过,要“好生照看”,但没说可以让他随意走动。

胤祉没有理会他们,径直朝着景陵的方向走去。士兵们无奈,只好提着灯笼,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山路崎岖,夜风凛冽。胤祉走得很慢,但很稳。他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疲惫。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到皇阿玛的陵前。

终于,他来到了那座巨大的宝顶前。高大的石碑上,刻着“圣祖仁皇帝”的庙号。

胤祉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陵墓,缓缓地跪了下去。

“皇阿玛……”他开口,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凉,“儿臣……不孝子胤祉……来看您了。”

“皇阿玛,您在天有灵,可曾看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您看到了吗?您的儿子们,为了那个位子,反目成仇,骨肉相残!”

“您当年总说,让儿臣‘宁静致远’,不要卷入纷争。儿臣听了您的话,一心治学,不问政事。可结果呢?结果儿臣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皇阿玛,儿臣不明白!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生在皇家,就注定没有亲情,只有算计和杀戮吗?难道我们兄弟之间,就真的只能是你死我活吗?”

他一声声地质问着,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痛苦,都倾诉给地下的父亲。

说到最后,他再也抑制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他自接到圣旨以来,第一次流泪。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带着他半生的压抑和绝望。

风声鹤唳,松涛阵阵,仿佛也在为他悲鸣。远处的士兵们看着这一幕,都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作声。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泪水流干,声音嘶哑,胤祉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趴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寒意,心中却 strangely 感到了一丝平静。

或许,就这样吧。

远离京城的尔虞我诈,远离朝堂的勾心斗角。在这里,与青山为伴,与皇阿玛的英灵为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陵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皇阿玛,您安息吧。儿臣会在这里,一直陪着您。”

说完,他转过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脚步依旧沉重,但眼神中,却多了一分释然。

从那天起,胤祉便开始了他在遵化的守陵生活。

日子过得简单而枯燥。每天清晨,他会准时起床,到皇阿玛的陵前祭扫,拂去石碑上的尘土,就像儿子在为父亲打理庭院。然后,他会回到自己的小屋,读书,写字。

胤祥给他准备的包裹里,除了衣物和银票,还有几本他平日里最喜欢读的书。这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在那些古老的文字里,他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尘世的烦恼,与古圣先贤进行跨越时空的对话。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所学,将毕生的研究心得,一点点地记录下来。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回到京城,再也无法完成那部《古今图书集成》了。但作为一名学者,他不能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陵寝的官员和士兵们,见他如此安分守己,整日不是读书就是祭扫,对他渐渐地也放下了戒心。除了不能离开陵区,对他的行动不再有太多的限制。

有时候,他会一个人走到陵区的山顶,眺望京城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家,有他的妻儿,还有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往。每当这时,他的心中总会泛起一阵阵的刺痛。但他很快就会将这股情绪压下去,逼着自己去看山间的云,去听林中的风。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平静中,缓缓流逝。

他渐渐习惯了这里的孤独和寂静。相比于紫禁城里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和监视,这里的孤独,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他可以不用再揣摩别人的心思,不用再提防暗中的冷箭,不用再戴着厚厚的面具做人。

在这里,他只是爱新觉罗·胤祉。一个学者,一个儿子,一个……失败者。

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身份。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在遵化了此残生,但远在京城的雍正皇帝,显然没有忘记他这位三哥。

一年后的冬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遵化。

那是弘晟。

当胤祉在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前,看到形容消瘦、满脸憔悴的儿子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弘晟?你怎么来了?”他冲上前去,抓住儿子的手臂,声音都在颤抖。

弘晟见到父亲,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阿玛!儿子不孝,来看您了!”

从弘晟断断续续的哭诉中,胤祉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他被贬斥到遵化后,雍正并没有放过他的家人。他的福晋和孩子们,虽然没有被关进宗人府的大牢,但也被圈禁在京城的一处小宅院里,生活困苦,时时受到监视。

而就在不久前,八爷胤禩被雍正削去王爵,改名为“阿其那”,意为“狗”。九爷胤禟被改名为“塞思黑”,意为“猪”,并被折磨致死。雍正对兄弟们的清算,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翻出了一件旧案。说是当年胤祉在编修《古今图书集成》时,曾与主编陈梦雷私下交往过密。而陈梦雷,是大哥胤禔的旧部。于是,便有人上奏,说胤祉与胤禔、胤禩等人早有勾结,心怀不轨。

这本是无稽之谈,但雍正却借题发挥,下令彻查。

弘晟年轻气盛,眼看父亲蒙受不白之冤,竟不顾家人劝阻,写了一封万言书,为父亲辩解。他以为,只要自己摆事实,讲道理,就能让皇叔回心转意。

但他太天真了。

他的万言书,不仅没有为父亲洗清冤屈,反而被雍正视为“大逆不道”,是“为罪父张目,心存怨望”。龙颜大怒之下,雍正下令将弘晟削去宗籍,夺去贝勒爵位,发配到遵化,与他父亲一同守陵,名为“尽孝”,实为惩罚。

“阿玛……是儿子没用……儿子连累了您……”弘晟泣不成声。

胤祉听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儿子,心中涌起的,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和无力。

他以为,自己退到遵化,就能让家人免受牵连。他以为,只要自己忍气吞声,就能换来一家的平安。

他又错了。

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眼中,他们父子,不过是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他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要的,只是绝对的权威和彻底的服从。任何一丝挑战他权威的苗头,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掐灭。

弘晟的到来,打破了胤祉在遵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他看着儿子那张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的年轻脸庞,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

为了儿子,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将弘晟扶进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像个男子汉一样站起来。”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这里虽然清苦,但至少,我们父子还能在一起。”

安顿好弘晟后,胤祉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他遥望着京城的方向,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求情,那只会招来更重的羞辱。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反抗,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要见雍正。

他要当面问一问他这位四弟,他到底想怎么样?他们兄弟之间,难道真的要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吗?

这个念头,像一团火,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

第二天,他找到了马总管,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要求。

“我要上折子,请求回京面圣。”

马总管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三爷,这可使不得啊!皇上有旨,您非奉诏,永不许回京。您这么做,是抗旨啊!”

“我不是要回京,我只是请求面圣。”胤祉的语气不容置疑,“我有要事,必须当面向皇上陈情。你只管把我的折子递上去。皇上准与不准,是他的事。你若是不递,将来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马总管被他这番话镇住了。他看着胤祉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知道这位曾经的亲王,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他不敢怠慢,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折子很快就送到了京城,送到了雍正的案头。

雍正看着那份来自遵化的奏折,久久没有说话。他那张一向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旁的十三弟胤祥,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知道三哥的脾气,也知道四哥的性格。这兄弟俩要是真的见了面,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皇上……”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哥他……或许只是一时情急。不如,让臣弟去一趟遵化,劝劝他?”

雍正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拿起朱笔,在胤祉的奏折上,批了两个字:

“准奏。”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胤祥,缓缓地说道:“让他来。朕也想看看,我这位三哥,到底想跟朕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胤祥却从那平静中,听出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知道,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暴,即将来临。

几天后,圣旨传到了遵化。

当胤祉听到“准奏”两个字时,他并不意外。他了解他的四弟。胤禛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绝不会允许有任何他掌控不了的事情发生。自己这个被他亲手流放的兄长,突然要求见面,他一定会想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是兄弟间最后的摊牌,还是……一场鸿门宴?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安顿好弘晟,让他在这里安心等待。然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这一次,他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没有了绝望和悲凉,只有一种赴死般的决绝。

他要去见那个坐在权力顶峰的男人。不是以罪臣的身份,也不是以兄长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父亲,一个男人的身份,为自己的儿子,为自己的尊严,做最后一搏。

马车辘辘,驶向那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紫禁城。

他知道,此行,九死一生。

但他,无所畏惧。他已经失去了一切,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他默默地收拾行囊,早已预感到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当马车停在紫禁城午门外时,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跳动。他被领着穿过一道道宫门,走向那座象征着帝国权力中心的养心殿。沿途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跪地,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杀而压抑的气氛。他知道,殿内等待他的,将是决定他和他家族命运的最后审判。

他站在养心殿的门外,高大的殿门紧闭着,如同巨兽的嘴巴,沉默而威严。门前的汉白玉台阶在午后的阳光下白得刺眼。

一个太监从里面走出,对他尖着嗓子说:“皇上召您进去。”胤祉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翻涌的情绪被他强行压下。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上台阶。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那沉重的殿门发出“嘎吱”一声,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里面幽深而昏暗的空间。

他知道,这扇门一旦踏入,他与胤禛之间,便再无兄弟,只有君臣,甚至……是仇敌。他没有丝毫犹豫,挺直了脊梁,走了进去。

养心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沉香燃烧的细微声响,光线从高处的窗棂斜切进来,在金砖地面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胤禛穿着明黄色常服,背对着殿门站在御案后,手中捏着一卷奏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那背影比三年前登基时,更添了几分孤冷的锐气。

胤祉跨过门槛,殿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天光。他停下脚步,依着君臣之礼屈膝:“臣弟胤祉,叩见皇上。”

胤禛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三哥免礼。朕召你来,是想问你,昨儿个弘晟在国子监,为何要当众驳斥詹事府的讲官?”

弘晟是胤祉的长子,这话问得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胤祉的心里。他起身时,余光瞥见御案上摊着的奏折,正是国子监监丞弹劾弘晟“恃宠而骄,目无礼法”的折子。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犬子无状,臣回去必严加管教,给皇上和詹事府一个交代。”

“交代?”胤禛终于转过身,玄色的瞳孔里映着殿内的烛火,亮得有些慑人,“三哥觉得,弘晟驳斥的是讲官,还是朕定下的‘尊孔崇儒’的规矩?”

胤祉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胤禛这话不是问弘晟,是问他。当年九子夺嫡,他虽未像胤禩、胤禟那般明着争储,却也暗里招揽文人,修《古今图书集成》,看似醉心文事,实则也是为了积攒声望。胤禛登基后,虽封了他为诚亲王,却始终对他心存芥蒂——这养心殿,他三年来只来过三次,每次都如履薄冰。

“皇上明鉴,”胤祉垂眸,语气恭顺,“犬子年幼,只知死读经书,不懂朝堂规矩,绝无驳斥皇上之意。臣愿罚俸三年,替弘晟赔罪。”

胤禛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微白的鬓角上,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三哥倒是会替儿子担责。只是朕记得,当年你修《古今图书集成》时,弘晟才十岁,你教他‘经世致用’,教他‘辨明是非’,怎么如今倒说他‘不懂规矩’了?”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胤祉强装的平静。他猛地抬头,对上胤禛的目光,胸中的情绪再也压不住:“皇上是觉得,臣教儿子读书,也是错了?”

“错不错,三哥心里清楚。”胤禛转身走回御案后,拿起那本《古今图书集成》的样册,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击,“朕登基三年,减免赋税,整顿吏治,哪一样不是为了江山稳固?可三哥呢?你府里的文人,三天两头在诗会上议论朝政,说朕‘严苛’,说朕‘薄情’,三哥就当真不知道?”

胤祉的脊梁挺得更直了:“臣府中皆是饱学之士,他们议论朝政,不过是书生之见,并无恶意!皇上若觉得他们碍眼,臣这就遣散他们!”

“遣散?”胤禛冷笑一声,将样册扔在御案上,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三哥以为,朕召你来,是为了几个酸秀才?朕是想问你,上月胤禵在景陵,托人给你带的信,写了些什么?”

这话如惊雷炸在胤祉耳边。胤禵是十四阿哥,当年与胤禛最是针锋相对,如今被圈禁在景陵。他与胤禵私下通信,本是兄弟间的问候,却没想到,竟被胤禛知道了。

“皇上……”胤祉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仍强撑着,“不过是些家常话,问臣府中近况,问额娘的身体……”

“家常话?”胤禛打断他,从御案下抽出一封拆开的信,扔到他面前,“三哥自己看看,这上面写的‘主上猜忌,兄弟离散’,也是家常话?”

信纸飘落在地,胤祉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纸张时,竟有些发抖。他看着信上胤禵的字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信,分明是被人篡改过的!可他知道,此刻辩解无用,胤禛要的不是真相,是他低头。

“臣……”胤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起小时候,胤禛还不是如今这般冷硬,兄弟几个在御花园里放风筝,胤禛总被胤禵抢了风筝线,却从不生气,只笑着说“十四弟跑得快,该让着他”。可如今,兄弟情谊,早已被皇权碾得粉碎。

胤禛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放缓了语气:“三哥,朕知道你素来心善,不愿参与党争。可你要记着,现在坐在这龙椅上的人是朕,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他走到胤祉面前,声音沉得像殿外的汉白玉台阶:“朕可以容你醉心文事,可以容你府里有几个酸秀才,但朕不能容你和胤禵勾连,不能容你心里装着‘兄弟’,忘了‘君臣’。”

胤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悲愤:“皇上就这般容不下我们这些兄弟?胤禩、胤禟已死,胤禵被圈禁,如今连臣,皇上也要猜忌吗?”

“猜忌?”胤禛的眼神冷了下来,“三哥若本本分分,朕何需猜忌?当年你修书,朕给你拨了十万两银子,给你调了最好的文人;你母亲病逝,朕亲自去王府祭奠。朕待你,还不够宽厚?”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可你呢?你总觉得朕做得不够好,总觉得朕对不起兄弟们。三哥,朕是皇上,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让着你的四弟了。”

胤祉看着胤禛眼中的孤冷,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他知道,再多的辩解都是徒劳,这养心殿里,没有兄弟,只有君王和臣子,只有顺从和反抗。他缓缓屈膝,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臣……知罪。”

胤禛看着他伏跪的身影,沉默了良久,终是叹了口气:“罢了。弘晟年少,朕不与他计较。但你,”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即日起,诚亲王府闭门思过,不得与外臣往来。《古今图书集成》的修撰,交给翰林院,你不必管了。”

胤祉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应道:“臣……遵旨。”

他起身时,只觉得浑身无力。胤禛已经转过身,重新看向御案上的奏折,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胤祉知道,他该走了,这养心殿,他再也不想踏进来了。

他一步步走向殿门,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打开,外面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见胤禛依旧背对着他,那明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殿内,显得格外孤单。

此后三年,胤祉闭门不出,王府里的文人渐渐散去,弘晟也被派去了盛京任职。他每日只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偶尔想起当年兄弟情深,想起《古今图书集成》的浩繁卷帙,心中便泛起一阵酸楚。

雍正六年,胤禵被移至景山寿皇殿圈禁。消息传来时,胤祉正在院子里浇花,手中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站在原地,望着天边的流云,忽然觉得一阵心悸。

没过几日,宫里传来旨意,召他入宫。胤祉整理好衣袍,再次踏上养心殿的台阶。这一次,他没有了当年的忐忑,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殿门打开,胤禛坐在御案后,脸色比三年前更显苍白。他看见胤祉进来,放下手中的朱笔,轻声道:“三哥,坐吧。”

胤祉依言坐下,看着胤禛:“皇上召臣来,是有何事?”

胤禛沉默片刻,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折,递给了他:“这是胤禵的认罪书,你看看。”

胤祉接过奏折,上面的字迹潦草,写满了“臣弟知罪”“皇上圣明”之类的话。他看完,将奏折放回案上,没有说话。

“三哥,”胤禛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朕老了,近来总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额娘还在,兄弟们都在,多好。”

胤祉抬起头,看着胤禛眼中的落寞,心中一动:“皇上……”

“朕知道,这些年,朕对你们太严苛了。”胤禛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朕若不狠,这江山就坐不稳。胤禩他们拉帮结派,若朕手软,如今的天下,早已乱了。”

胤祉沉默良久,轻声道:“皇上是对的。臣当年,不该怨皇上。”

胤禛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三哥能明白,朕很高兴。朕召你来,是想告诉你,弘晟在盛京做得很好,朕打算调他回京城,任礼部侍郎。”

胤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谢皇上!”

“不必谢朕,”胤禛笑了笑,那笑意终于达了眼底,“是弘晟自己争气。还有,《古今图书集成》,朕还是想让你接着修。当年是朕太急了,那书,只有你能修好。”

胤祉看着胤禛,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知道,胤禛这是在给他台阶,也是在弥补当年的遗憾。他起身,深深一揖:“臣,定不辱使命。”

雍正十三年,胤禛驾崩,弘历登基,改元乾隆。胤祉作为皇叔,被尊为和硕诚亲王,继续主持《古今图书集成》的修撰。

乾隆四年,《古今图书集成》终于全部完成,共计一万卷,包罗万象,成为传世巨著。乾隆皇帝亲自为书作序,在序中盛赞胤祉“勤勉治学,忠君爱国”。

这年秋天,胤祉在王府的书房里,看着案上的《古今图书集成》样册,忽然想起当年在养心殿的那个午后。殿门紧闭,汉白玉台阶白得刺眼,他与胤禛之间,隔着君臣,隔着猜忌,却终究在岁月里,找回了一丝兄弟间的温情。

他拿起笔,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君臣有别,兄弟有情。江山万里,不负初心。”

写完,他放下笔,望向窗外。秋风落叶,阳光正好,一如多年前那个午后。只是这一次,养心殿的门,不再是隔绝兄弟的壁垒,而是通往和解的桥梁。他知道,他与胤禛之间,终究没有成为仇敌。那些年的猜忌与隔阂,都化作了这卷帙浩繁的典籍,化作了大明宫里的一缕沉香,消散在岁月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