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志怪传奇：王娇鸾、灵猴、滩水狐

王娇鸾

据《情史类略》记载：明英宗天顺年间，临安卫有一位王指挥，因为奉命讨伐广西苗蛮耽误了时限，因而被人参本弹劾，最后降职调到河南的南阳卫去担任千户。

王千户有两个女儿：长女娇鸾，次女娇凤。娇凤已经嫁人，所以只有娇鸾跟着他一道动身去到南阳赴任。

娇鸾自幼读书通史，王千户的往来文书，都由她代笔，所以父亲对她甚是钟爱。而王千户的妻子周氏有个妹妹嫁给了曹家，家境贫寒又守了寡，所以周氏将她迎回家中，让她给娇鸾作伴。娇鸾称呼她为曹姨。

这一天是清明节，娇鸾和曹姨带着家中婢女们在后园荡秋千。忽然听到人声，大家吃惊寻找，发现围墙那里有一位美少年朝园内窥探，还啧啧称羡。娇鸾大惊失色，连忙躲避藏匿，却将罗帕遗落在地上。外面的书生翻墙过来，将罗帕拾去。

书生正拿着罗帕展开品玩，很快就有一个侍女进园子里寻觅，往返多次也没有找到。书生笑道：“东西到了别人手里，还到哪里去找？”侍女说：“郎君如果收起来了，请你还给我。”书生问：“这罗帕是谁的？”侍女说：“是鸾姐的，她是我家主人的爱女。”

书生于是说：“如果鸾姐自己来，我就完璧归赵。”侍女客气地问书生姓氏，以及家在哪里。书生说：“我姓周，名叫廷章，苏州吴江人。父亲是本地官学的司教，我随父上任来到此地。与你家只有一墙之隔。我久闻你家鸾姐精通文章，我有一首小诗，烦你带给她。如果能得到回话，罗帕可以还给你们。”

侍女急于得到罗帕，答应了。周生翻墙出去，一会儿又来，把诗笺叠好，交给侍女，侍女转身回去复命。娇鸾打开那张纸，看到一首绝句：“帕出佳人分外香，天公教付有情郎；殷勤寄取相思句，拟作红丝入洞房。”

娇鸾微笑，也取出纸笺答了一首诗：“妾身一点玉无暇，产自侯门将相家。静里有亲同对月，闲中无事独看花。碧梧只许来奇凤，翠竹那容入老鸦？寄语异乡孤另客，莫将心事乱如麻！”

侍儿拿了诗来到园子里，周生此时已经等候在围墙缺口处。自这以后，诗句往返多次，侍女得到贿赂，也乐于传送，不再提及罗帕之事。

很快来到端午节。这天，王千户在园子中摆酒举行家宴，周生在墙外来回走动，恨不能也加入其中。当晚，周生又寄了一首绝句给娇鸾：“配成彩线思同结，倾就蒲觞拟共斟。雾隔湘江欢不见，锦葵空有向一陽一心。”

娇鸾读诗长叹。没想到这一幕却被曹姨看到，于是细细盘问事情始末。娇鸾与曹姨一向亲密，就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曹姨说：“周生是江南人杰，门户相当，为啥不托媒人过来礼聘，成就百年眷好？”娇鸾点头称是，于是回了一首诗给周生。末尾有一句“多情果有相怜意，好倩冰人片语传”。周生接诗后，谎托父命，求婚于王家。

王千户也很看重周生，但他不想爱女远嫁他乡，所以有些迟疑，没有答应。周生设计，谎称自家地方狭窄，借千户的后园读书，又因为跟周夫人同姓，请求拜周氏为自己的姑姑。

王千户一介武夫，喜欢他人奉承，很快答应下来，并愿意承担周生伙食。周生因而寓居在园中亭子里，得以与娇鸾兄妹相称。一来二去，两人情意更加亲密。而曹姨在中间，以长辈自居，让两人先立下婚誓，再安排幽会。从此两人绸缪无间，恩爱超过普通夫妻。

大约过了半年，周司教升官离去，周生托病独自留在南阳。又过半年多，周父因病回到家乡，周生得知后，想要回家探视，但心里恋着娇鸾，情难割舍。

娇鸾察觉他的想法，摆酒劝他动身。她说：“您恋着私情而忘却公义，不但失去孝道，也连累我失去妇道。”曹姨也说：“目前这样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公子不如暂归故乡，看望双亲。假如在探亲同时，能够定下婚姻大事，早日了却誓愿，岂不完美吗？”

周生犹豫未决，娇鸾让曹姨去告诉千户，说周生打算归乡探望父母，王千户拿出丰厚的路费盛宴饯行。周生不得已，这才开始打点行装。当夜，娇鸾邀周生再度互诉誓言，还问清楚了周生的家庭地址，以便通信。

第二天，周生回家。哪知他的父亲已经为他跟同乡的一个富户议定了婚事。周生一开始很不情愿，后来听说那女子非常美貌，他贪财慕色，很快忘记之前发过的重誓。没多久周生完婚，夫妇相得甚欢，周生再不记得娇鸾是谁了。

娇鸾很久得不到周生消息，思念成疾，每次有顺便的邮差，她都会带封书信前去，却从未得到回信。父亲准备为她择偶婚配，娇鸾不同意，她一定要等到周生的信息。

于是，她用重金买通了一个士卒孙九，专门前往吴江送信，信里附带了一首长诗，倾诉了自己的思念之情。

曹姨也写了一封信，道尽了外甥女的相思之苦，盼望之切。孙九来到吴江，得知周生住在延陵桥下，还听说周生已经娶妻，于是想法与他见了一面。

孙九递上书信并说明来意，周生看后一言不答，进屋后又出来，把过去的罗帕还有书信原物奉还，叮嘱娇鸾不要再念着自己。

孙九愤然离去，逢人便控诉周生，说这人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所以周生始乱终弃的薄幸恶名，在吴江流传开来。

孙九回到南阳，把周生情况告诉娇鸾。娇鸾写下三十六首《绝命诗》，还写了几千字的《长恨歌》，详述自己与周生离合一事，语句十分激愤。

她准备让孙九再去一趟吴江，试图以书信能唤回周生的真情。然而孙九却痛恨周生的绝情寡义，坚持不肯再去。娇鸾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这时，恰好王千户有一件公文要投递到吴江县，因属军机重事，有专差前往。公文照例又是通过娇鸾之手经办的。她见机则心思一横，想出一条绝计，便把昔日与周生唱和之诗笺、二纸婚书、绝命诗等整理好，一同封入公文包中，以火漆封印，打发公差上路，她父亲对此毫不知觉。

当天夜里，娇鸾慢条斯理地沐浴、薰香、化妆、更衣，午夜时分，拿出昔日失落的罗帕，沉思良久，然后自缢于日阁中。

这里南阳卫的专差到了吴江县，县令拆开公文包，除了公文外，竟还有一大包诗书稿件。待他仔细看过，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碍于周家乃三代学官，名望颇高，他小小县令不便查办，正好这时都察院樊公祉巡视来到苏州。县令把情况及资料都禀明了樊公祉。

樊公祉十分怜惜娇鸾的才情，更加痛恨周生的薄情。于是下令将周生捉拿候审。另外，他又派人送加急文书到南阳去传娇鸾，以便当堂对簿，若周生回心转意，就索性劝他们和好，成就一夫二妻之好事，以皆大欢喜。

然而，公差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娇鸾已自缢殉情。樊公祉气愤填膺，立即将周生提上公堂，厉声斥责道：“你调戏官家女子，一罪也；停妻再娶，始乱终弃，二罪也；因奸致死，三罪也。有此三罪，你罪当应死，当初婚书上写过：‘男若负女，乱箭亡身’，我没有箭来射你，但可用乱棒打死你，以为薄幸男子之戒！”

周生愧悔交加，无话可说，樊公祉一声令下，衙役们一阵乱棒。周生转眼间血肉模糊，毙命棒下。多情女空抛真情，负心郎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留下更多的是遗憾！

灵猴

外叔祖张紫衡公，家里有一座小花园，里面筑了一座假山，其中有个洞叫“泄云”。他在洞前种了些菊花，在山后养了几只仙鹤。有位王昊庐先生，把欧阳修、唐彦谦的两句诗集成一联题写：“秋花不比春花落，尘梦那如鹤梦长。”看起来颇为工整贴切。

有一天，我外叔祖发现，洞中的笔砚被移动了，满墙上都摹写着这十四个字，字写得扭曲歪斜，不成点划；笔划有的自下而上，自右而左，有的字应该连笔的中断了，应该断开的却又连笔，像是个不识字的人写的。于是他怀疑这是儿童涂画的，就重新刷了墙，并锁上了门。

过了几天，当他打开门一看，满墙又是这样的字，他才明白这是鬼怪干的。又过了几天，我外叔祖听到“沙沙”的磨墨声，他持刀突然迅速冲了进去。只见一只老猴子跳起来，朝他冲来就逃走了。从此就没有再出现。不知它想学写字是什么想法。

我曾经认为小说家记载怪物能通晓笔墨，只有鬼和狐狸还可能，因为鬼本就是人，狐狸又与人相似。其他草木禽兽，怎么能自己知道诗文声律上的毛病？至于浑家、门客乃至苍蝇、扫帚也都能作诗，即使纯属寓言，也不应该如此荒诞。这只猴子日久通了灵性，学人涂抹，正是它顽劣的本色，本来就不应该认为一定有什么寓意。

滩水狐

潍县李某有一所闲房要出租。一天，忽然来了一个老翁想租赁这座房子，每年愿出租金五十两银子。李某答应了。老翁走了后，却再没有音讯，李某便嘱咐家人把房子再租给别人。

第二天，老翁来了，说：“已讲妥把房子租给我，为什么又要租给别人？”李某告诉他说，自己怀疑他不再来了。

老翁说：“我马上就要搬来长住，之所以迟迟没搬过来，是因为我选择的乔迁吉日在十天之后。”老翁又先付给李某一年的租金，说：“这座房子就是空上一年，你也不要再过问了。”

李某送他出去，询问他搬家的确切日期，老翁说了。后来又过了那日期好几天，老翁还是没有踪影。李某就去察看动静，只见大门从里边闩着，院里炊烟袅袅升起，人声嘈杂。

李某大为惊讶，投进名帖拜访。老翁急忙迎了出来，将他请进屋内，满脸笑容，言谈和蔼可亲。

李某回来后，派人赠给老翁家一些东西，老翁盛情款待了派去的人，也回送了很多礼物。又过了几天，李某摆下酒席，请老翁聚会，二人谈得十分投机、欢快。

李某问起老翁的家乡，回答是陕西。李某惊讶陕西距这里太远，老翁说：“你们这里是福地。陕西不能再住了，那里将要发生大灾难。”当时正天下太平，李某听了老翁的话也没在意，没有深问。

又隔了一天，老翁下帖子回请李某。酒宴上的菜肴、摆设都非常奢侈华丽。李某更加惊异，怀疑老翁是贵官。

老翁因为和他交往深了，便自称是狐仙。李某惊骇万分，从此后逢人便说。本县的官绅听说后，天天有人骑着马去拜访老翁，都想和他结交，老翁无不恭敬地接待，渐渐地和郡官也来往起来。但是，唯独本县县令要求见他，老翁总是借故推辞。

县令又托李某先给介绍介绍，老翁仍旧不愿见。李某询问缘故，老翁离席凑近李某，悄悄地说：“您不知道，郡县令前世是头驴。现在虽然人模狗样的统治着老百姓，但却是一个见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无耻之徒！我虽然不是人类，也羞于和他交往！”

李某便找托词告诉县令，说狐翁畏惧县令的神明，所以不敢见。县令信以为真，也就不再勉强了。这是康熙十一年的事。不久，陕西果然遭了兵乱。狐能先知先觉，看来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