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震：金榜之外的思想之光

在黄山市档案馆珍藏的《清乾隆四十年（1775）大金榜》上，三甲第四十三名的位置，清晰地记录着一位休宁学者的名字——戴震。他虽未正式登科进士，却因学术成就卓著，被乾隆皇帝特旨赐予“同进士出身”。这张金榜，不仅是他坎坷科举之路的特殊注脚，更映射出其远超科举名次的学术地位。

《清乾隆四十年（1775）大金榜》

（黄山市档案馆藏）

寒门苦读与学术奠基

戴震（1724—1777），字东原，号杲溪，出生于休宁县隆阜村（今属安徽省黄山市屯溪区）。由于家境贫寒，他早年只能在族中设立的“义塾”读书。戴震学习异常刻苦，记忆力惊人，塾师所授经书过目成诵。他尤为注重独立思考，每遇一字必究其本源，常常提出深入问题令塾师难以解答。塾师遂教授他《说文解字》，戴震潜心钻研三年，完全掌握其精髓。此后，他广泛涉猎《尔雅》《方言》及汉儒传、注、笺互相参考钻研，坚持“一字之义，必本六书，贯穿群经”的严谨方法，从不盲从，遇到疑难必自行查考。凭借这种扎实的功夫，他年仅十七岁便已通晓《十三经注疏》，打下了坚实的经学基础。

戴震的学术兴趣十分广泛。二十岁（1744）时，他就完成了首部著作《策算》，运用筹算解决古籍中的数学问题，锻炼逻辑能力。两年后，《考工记图注》问世，获得同乡程恂和名儒齐召南的高度赞誉，被称为“奇书”。1752年，他在歙县汪梧凤家任教期间，得以跟随著名学者江永学习数学、音韵学及名物、制度等知识。同年，他完成了《屈原赋注》十二卷。

游学南北与声名鹊起

戴震二十九岁才成为县学生员。后因家族纠纷，于乾隆二十年（1755）避祸入京师，寄居歙县会馆。当时京中聚集了钱大昕、纪昀、王鸣盛、王昶、朱筠等一批以学问著称的甲戌科进士。他们听闻戴震到来，纷纷前往拜访。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记载：“叩其学，听其言，观其书，莫不击节叹赏，于是声重京师，名公卿争相交焉。”纪昀尤为推崇其《考工记图注》，将其刊刻印行。经钱大昕推荐，戴震受聘协助秦蕙田编纂《五礼通考》，后又担任王安国之子，即著名的语言学家王念孙的老师。1757年，他南下扬州，受聘于卢见曾，在此结识了经学大师惠栋，学术视野更加开阔。

乾隆二十七年（1762），戴震乡试中举。次年入京会试落第，留京期间多次讲学，段玉裁是其忠实听众，数年后终成其弟子。1766年，他完成了平生最得意之作《孟子字义疏证》，奠定了他在中国哲学思想史上的地位。此后数年，他应地方官员之聘，参与纂修了《直隶河渠书》《汾州府志》《汾阳县志》等多部地方志书，展现了他在地理学和史志编纂方面的深厚功力。

四库修书与学术巅峰

乾隆三十七年（1772），戴震应邀主讲浙江金华书院。次年，清廷开馆纂修《四库全书》，戴震因精于校勘考据，被特召为纂修官。与他同时入馆的邵晋涵、周永年、余集均为进士，唯他与杨昌霖仅为举人身份，这再次体现了其学术实力获得的特殊认可。

在四库馆期间，戴震的校勘才能得到充分发挥。他于1773年10月完成了《水经注》的校勘工作，进呈高宗。此次校勘，他删去妄增字一千多个，改正错讹三千多处，补葺阙佚两千多处，足见其用力之勤、功夫之深。高宗对其成果十分满意，特作诗褒奖，并下令将该书编入《武英殿聚珍版丛书》刊行。1774年，他又完成了《九章算术》的校勘，并陆续辑校出《周髀算经》《海岛算经》等一批重要的古代数学著作。这些濒临散佚的算学经典，经戴震的搜求整理，大部分得以保存并收入《算经十书》，对传承中国古代数学成就功不可没。

坎坷科途与启蒙之光

戴震一生勤奋治学，却六次参加会试均未成功。1775年，他最后一次会试落第后，便发生了本文开头所述，乾隆皇帝特旨赐其“同进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并继续在四库馆任职。然而，长期的清贫生活和殚精竭虑的学术工作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1777年5月，他在病榻上仍奋力著成《声类表》九卷，仅十余日后便病逝于北京，年仅五十四岁，归葬故乡休宁。

戴震学识极其渊博，著述宏富。他是数学家，著有《筹算》《勾股割圜记》，校勘了《九章算术》《五经算术》等算学古籍；他是史志学家，校勘《水经注》，主修《直隶河渠书》，编修《汾州府志》《汾阳县志》；他是天文学家，著有《原象》《续天文略》《迎日推策记》；他是文物学家，对古代乐器、服装以及典章制度都有研究；他还研究过机械，著有《自转车记》《蠃旋车记》。

戴震最核心、影响最深远的贡献在两方面：一是严谨的训诂考据之学，“凡故训、音声、算数、天文、地理、制度、名物、人事之善恶是非，以及阴阳、气化、道德、性命，莫不究乎其实”。即无论研究何种对象，都力求追根溯源，探明其本源、真相与内在机理，体现了深厚的实证精神。二是深刻的哲学思想，他以《孟子字义疏证》《原善》等著作，对当时占据正统地位的程朱理学进行了批判性反思。戴震认为，不能离开人们的生活去空谈性理，也不能用绝对精神的“理”来禁锢人们的正当欲望。减少或压制人欲的企图，会造成伪善、不公道以及无数的其他社会弊病。这些充满理性精神和对人性尊重的思想，被后世视为中国近代启蒙思潮的重要先声。

黄山市档案馆珍藏的《清乾隆四十年（1775）大金榜》，定格了戴震在科举制度下的官方名次。但历史最终铭记的，是这位出身休宁寒门的学者，以其贯通古今的渊博学识和深刻犀利的启蒙思想，在中华学术与思想史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更多链接：如果您对徽州文书感兴趣，可实地参观《千年“徽”煌——徽州历史档案联展》，近距离感受古徽州千年文书档案的魅力。地址：屯溪区社屋前路1-1号 黄山市档案展览中心5楼。预约电话：2676466。

记者：李晓洁

新闻投稿邮箱：hszxbjb@163.com

编辑：桂 阳

二审：王翠竹

终审：殷化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