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寻根·约会古今书法大家⑨丨李叔同:禅意书风,褪尽铅华
发布时间:2025-11-15 09:44 浏览量:16
浙江文化研究工程成果展示
●《浙江书学集成·综述编·浙江书迹总目提要》
●《浙江书法大系·近现代卷》
●《古道长亭——李叔同传》
李叔同的一生仿佛一场壮阔修行,以39岁为分水岭——前半生,他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是开风气之先的艺术先驱;后半生,他遁入空门,成为近代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他的人生,如同一幅跌宕顿挫、意蕴无穷的书法长卷。
李叔同的书法艺术,亦如他的人生轨迹,从早期的精严挺健、才情横溢,蜕变为晚期的冲逸朴拙、清凉无尘。这并非简单的艺术风格转变,更是一场灵魂的修行与生命的升华,映照出“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至高精神境界。
李叔同楷书
●涨墨——绚烂至极的人间行者
1880年10月23日,天津桐达李家迎来了第六个孩子。父亲李世珍,官至吏部主事,后辞官经商,成为津门巨富。70多岁得子,取名文涛,字叔同。
自幼,李叔同接受传统儒家经典教育,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不到6岁,他就认识很多字,能读简单的读物;12岁起,跟着哥哥学习,开始临摹多位书法名家的字;15岁时,便写出“人生犹似西山月,富贵终如草上霜”的绝句;17岁,他拜天津名师赵幼梅学诗,酷爱王维的诗句,写诗恰到好处,连老师都连连称赞;18岁那年,他用生活费买了一架钢琴,开始钻研音乐创作,又一次展现出惊人的艺术天赋。
身处清末民初的变革时代,李叔同也深受新思潮影响。
1906年,他在日本东京化名“李哀”,第一次参加了当地文人团体“随鸥吟社”的聚会。就在同一年,他和同学一起创办了中国最早的话剧社团,凭借演出《茶花女》大获成功,从此被公认为中国话剧的开拓者之一。
留学日本的经历,西洋画的严谨布局开始在李叔同的题字中显露,体现局部服从整体的审美观念。
归国后,李叔同受聘于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杭州高级中学前身),开启了中国现代艺术教育的革新之路。在校园里,这位刚从日本归来的艺术家进行了一系列开创性实践:第一个采用裸体模特进行美术教学,震惊当时的社会;第一个开设西洋美术史课程,系统引入西方艺术理论;第一个引进钢琴音乐教学,将西方乐理带入课堂,他的学生包括漫画家丰子恺、国画大师潘天寿、音乐教育家吴梦非、音乐家刘质平等,几乎撑起了当时文艺界的半壁江山。
如同宣纸上最浓墨重彩的“涨墨”,彼时的李叔同,在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等领域可谓全面开花,就像一位充满好奇与热情的探险家,在每一个涉足的领域都留下拓荒的足迹。
在主持浙江文化研究工程重点项目《浙江书学集成·综述编·浙江书迹总目提要》的浙江书法院副院长、《书法学刊》主编、杭州师范大学教授方爱龙看来,这一阶段,李叔同的书风受到晚清以来碑学思想影响,篆、隶上主要延续了清代书法家以及秦代篆书、汉代隶书,楷法上受北朝碑版的影响兼钟繇、王羲之、王献之的小楷,行书上主要取法宋人苏轼、黄庭坚;其间,表现出多种书体的临习与运用。
尤其在回国执教期间,李叔同在融会古今、兼用方圆笔法等方面取得进展,在取法北朝碑版和宋人黄庭坚行楷的路子上,形成了较为明显的前期楷书风格。
弘一法师
●飞白——由术入道的方外高僧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李叔同的这首《送别》传唱至今。如同他人生——在告别中失去,也在告别中重生。
1918年8月19日,李叔同完成了中国文化史上最决绝的转身,在杭州剃发,长伴青灯古佛。这一年,李叔同39岁,自此之后,他成了弘一法师,专研律宗,修行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著称,一生持戒精严,过午不食,生活清苦至极,一件僧衣补缀224个补丁,却自得其乐。
这一转变,也成为李叔同(弘一法师)艺术生命的分水岭。为了弘扬佛法,他在一点一画的书写中体现虔诚之心、禅定之意。
在长达近五年的时间里,除了在书写内容选择上多与佛学经典有关,弘一法师在技法上基本延续“俗书”的风格,只是在《张猛龙碑》碑阴书法和帖学中,用圆笔来减轻北碑书法的方笔刚猛的杀伐之气。
在近代高僧印光法师的教导与启发下,弘一法师从书写技巧上,把书经作品和日常书札加以了区别。经文在结体和笔法上以北碑书体为根本,暗含魏晋小楷笔法,少刚猛见端庄。
这仿佛是一场艺术的苦修,弘一法师亲手解构了自己赖以成名的技法体系,“弘一体”也自此而来——打破传统书法中对“工”与“美”的执着,以最简单、最原生态的方式来做书写字。
在外行人看来,这种字体或许还有几分“孩儿体”的笨拙与稚趣,但这种“笨拙”正是历经所有复杂技巧后的主动选择与超越,“稚趣”是洗尽铅华后的本真流露。书法中不仅有对技法的深化,还有对佛教哲学的体悟,倾注了对生命轮回的理解、对穿越生死的思考,以及对宇宙万象的敬畏。
鲁迅、叶圣陶、徐悲鸿等文化名人都对“弘一体”极尽赞美之词。“弘一体”线条圆润含蓄,结构疏朗开阔,似稚童执笔,毫无烟火之气,却于平淡中见筋骨,于疏散中见凝聚,这与佛家大彻大悟、无欲无求的思想颇为契合。
●枯笔——洗尽铅华的不朽传承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书法被赋予的,从来不只是单纯的笔法、结构、章法等技艺,而是包含时代、人生、境界、情感等多重的内涵表达。
行至晚年,李叔同的笔画之间流淌的不再是墨迹,而是法;满纸弥漫的不再是技艺,而是道。章法疏朗至极,结构宽博开张,仿佛在虚白之中开辟出一片清净道场。
笔迹即心迹,他的字几乎不见方笔,藏锋起笔,中锋行笔,线条圆润、饱满、通透,如棉裹铁,如锥画沙。这种“圆”的意象,在佛家思想中象征着圆满、融通、无始无终、无棱无角。每一笔都仿佛是一个自我满足的世界,充满了内在的张力与和谐。
通过“褪、静、拙、圆”的路径,李叔同将书法从“形与技”的层面,提升到了“心与道”的至高境界。他的书法不只是艺术品,更是他修行生命的本身,是流动的佛法,是凝固的禅心。当凝视那一幅幅清凉如月的墨迹时,我们所看到的已不是书法家李叔同,而是一位通过笔墨展现生命本真与宇宙宁静的得道高僧。
1942年10月,弘一法师开始平静地断绝一切“外缘”,不再进食、服药。10月10日上午,他为黄福海居士题写纪念册,下午留下了“悲欣交集”四字绝笔。去世当天的两幅字,风格却大为不同。
方爱龙教授解析,这是决然不同的两种心境所导致的书写结果——书写前者时,他是众人眼中“善知识”的弘一法师;而书写后者时,他成了能正视“一切”的弘一法师,此时他打通了佛道与人性的两碍情结,顺畅地连接了一生“悲”与“欣”的心路历程。
“悲欣交集”四字,淡墨随意,不再追求技法完美,而是将临终顿悟凝于笔端,进入返璞归真的境界。
钱江晚报版面
- 上一篇:杨普义:论兰亭帖之珍稀与辨识
- 下一篇:日本围棋史上的三大棋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