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融通儒释道的千古奇文《无名君传》—北宋·邵雍
发布时间:2025-11-13 21:13 浏览量:14
“心无妄思,足无妄走。人无妄交,物无妄受”在中国思想史上,北宋邵雍的《无名君传》堪称一部融会贯通的千古奇文。这篇看似短小的文章,却凝聚着中华文化的精髓。从老庄的自然无为,到禅宗的明心见性,再到阳明心学的良知本体,均在这篇短文中找到思想的萌芽。
《无名君传》 收录于《皇朝文鉴》,是邵雍借“无名君”自喻的思想自传。文中,邵雍以精炼的笔触勾勒出一个理想人格的成长历程。
无名君传
无名君生于冀方,老于豫方。年十岁,求学于里人,遂尽里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一二矣。年二十,求学于乡人,遂尽乡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三四矣。年三十岁,求学于国人,遂尽国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五六矣。年四十,求学于古今,遂尽古今之情,己之滓十去其八九矣。五十,求学于天地,遂尽天地之情,欲求己之滓,无得而去矣。
始则里人疑其僻,问于乡人曰:“斯人善与人群,安得谓之僻?”既而乡人疑其泛,问于国人曰:“斯人不妄与人交,安得谓之泛?”既而国人疑其陋,问于四方之人曰:“斯人不能器,安得谓之陋?”既而四方之人又疑之,质之于古今之人。古今之人,终始无可与同者。又考之于天地,不对。当时也,四方之人迷乱不复得知,因号为无名君。
夫无名者,不可得而名也。凡物有形则可器,可器斯可名。然则斯人无体乎?曰:有体,有体而无迹者也。斯人无用乎?曰:有用,有用而无心者也。夫有迹有心者,斯可得而知也。无迹无心者,虽鬼神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名,而况于人乎?
故其诗曰:“思虑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乎我?更由乎谁?”
能造万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太极也。太极者,其可得而知乎?故强名之曰太极。太极者,其无名之谓乎?
故尝自为之赞曰:“借尔面貌,假尔形骸,弄丸余暇,闲往闲来。”
人告之以修福,对曰:“吾未尝不为善。”人告之以禳灾,对曰:“吾未尝妄祭。”故诗曰:“祸如许免人须谄,福若待求天可量。”又曰:“中孚起信宁烦祷,无妄生灾未易禳。”
性喜饮酒,常命之曰“太和”。诗曰:“不佞禅伯,不谀方士。不出户庭,直际天地。”
家素业为儒言,身未尝不行儒行。故其诗曰:“心无妄思,足无妄走。人无妄交,物无妄受。炎炎论之,甘处其陋。绰绰言之,无出其右。羲轩之书,未尝去手。尧舜之谈,未尝虚口。当中和天,同乐易友,吟自在诗,饮欢喜酒。百年升平,不为不偶;七十康强,不为不寿。”
其无名君之谓乎。
这段文字揭示了人格完善的渐进历程,从地方到国家,从当下到古今,最终与天地相融。这种思想,与庄子“吾丧我”的境界、禅宗“见性成佛”的追求以及阳明“致良知”的工夫,皆有异曲同工之妙。
邵雍的思想汲取了老庄思想的精华,老庄哲学强调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庄子提出“心斋”“坐忘”,追求精神的超脱。邵雍描绘的“无名君”正是这种境界的体现:“夫无名者,不可得而名也。凡物有形則可器,可器斯可名。然則斯人無體乎?曰有體。有體而無跡者也。斯人無用乎?曰有用。有用而無心者也。”
这种“有体无迹”“有用无心”的境界,与老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及庄子“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思想一脉相承。邵雍将这种道境融入日常生活,成就了“安乐窝”中自在超脱的生活态度。
在《无名君传》结尾的赞中,邵雍更是直接道出了自己的追求:“借爾面貌,假爾形骸,弄丸餘暇,閑往閑來。”这种将自我视为天地间暂时寄托的思想,源于庄子“假于异物,托于同体”的观感,展现了天人合一的宇宙观。
邵雍虽为理学家,但其思想深受禅宗影响。他提出的“心为太极”观点,与禅宗“即心即佛”的思想有深刻共鸣。
邵雍在《无名君传》中写道:“思慮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乎我。更由乎谁?”这种对心体未发状态的描述,与禅宗“不思善,不思恶”的本来面目何其相似。禅宗强调“明心见性”,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邵雍则通过“观物”来实现对自心的认知,他所著的《皇极经世》中强调“观物”思想,其核心正是“以物观物”,破除主观成见,从万物本性出发体察天道。
在修养方法上,邵雍也融汇了禅宗的心性功夫。他提出:“心无妄思,足无妄走。人无妄交,物无妄受。”这“四无妄”与禅宗的“无念、无相、无住”的修行理念相通,都是为了达到心灵的清净无染。邵雍诗中表达的“虚室清明都是白,灵台莹静别生光”,正是禅宗心性本净、自性光明的诗意表达。
邵雍的“心为太极”论,实为宋代心学思想的先声,对后世阳明心学产生了深远影响。王阳明提出“心即理”“致良知”,将宇宙本体归结于心。而邵雍早在北宋就已提出:“能造萬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太極也。太極者,其可得而知乎?故強名之曰太極。太極者,其無名之謂乎?”
在邵雍的思想中,太极是宇宙的本源,而心又与太极相通。他认为“心为太极”,实质上已经架起了心与宇宙本体的桥梁。这种思想经过发展,最终演变为阳明心学的完整体系。
邵雍在《无名君传》中表达的心性修养论,也与阳明心学相通。他写道:“人告之以脩福,對曰:吾未嘗不為善。人告之以禳災,對曰:吾未嘗妄祭。”这种不重形式而重心地的态度,与阳明“只求于心,不求于外”的立场如出一辙。
阳明强调“知行合一”,邵雍则在诗中表达了类似思想:“炎炎論之,甘處其陋。綽綽言之,無出其右。羲軒之書,未嘗去手。堯舜之談,未嘗虛口。”这种知行并重的态度,正是宋明理学家的共同特点。
《无名君传》的价值不仅在于其思想深度,更在于它展现了中华文化融通三教的气度。
邵雍的思想,以儒家为体,道家为用,佛家为参,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哲学体系。他“家素業為儒言,身未嘗不行儒行”,却又能“不佞禪伯,不諛方士。不出户庭,直際天地”。这种包容并蓄的态度,正是中国思想智慧的精华所在。
程颢评价邵雍:“雍内圣外王之学也。”这一评价点出了邵雍思想融通三教的特色。邵雍将道家的自然境界、禅宗的明心见性与儒家的经世情怀融为一体,开创了独特的安乐哲学。
在今天这个浮躁的时代,邵雍的《无名君传》有着特别的启示意义。邵雍提出的“无名”境界,是对功利主义的超越。他说:“不可得而名,而况於人乎?”这种不为名利所累的生活态度,为现代人提供了一剂清凉药。
邵雍的“观物”思想也启示我们,在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中,如何保持心灵的宁静与明澈。他的诗歌表达了对这种境界的向往:“当中和天,同乐易友,吟自在詩,飲歡喜酒。百年升平,不為不偶;七十康強,不為不壽。”
这篇千古奇文告诉我们,真正的境界是无名无待的。如邵雍所言:“能造萬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太極也。”而太极之本,终归于心。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