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水浒传》我们能想到什么？

​盖闻稗官之书，虽托诸俚语，实贯乎道枢。昔孔子修《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太史公传游侠而布衣义风彰。今观施耐庵氏《水浒传》百回巨帙，乃知天地正气，不独存于庙堂，亦流布于草莽。试以唐贤论辩之体，参以商周铭文之质，剖其玄理，发其幽光。

梁山泊前，星曜聚义三十六；汴京城外，旌旗蔽空百零八。宋江仗剑题反诗，非慕陈胜王侯志；吴用摇扇定奇谋，实怀张良社稷心。这番聚义，非同小可，直教：九重宫阙风云变，万里山河侠气横。

昔者管仲射钩，终成霸业；范雎折肋，竟报深仇。今观众好汉遭际，暗合古豪杰轨迹。林冲雪夜上梁山，犹存豫让吞炭志；武松血溅鸳鸯楼，不改专诸刺王魂。然则《周易》有云“阳卦多阴，阴卦多阳”，众英雄虽处江湖之远，未尝忘廊庙之忧。

至若“替天行道”杏黄旗，尤见深意。天道渺渺，岂是绿林能代？行道昭昭，终归仁义为本。昔周公制礼，尚存三赦；孔子作经，犹悯五刑。今观梁山泊法度：劫富济贫，暗合《周礼》荒政；惩恶扬善，颇类《吕刑》明德。故曰：非常之时，必待非常之人。

此书笔法，最得奇正相生之妙。写豪侠则剑气凌云，叙儿女则柔情似水；状战场如睹《孙子兵法》，绘市井似观《清明上河》。其转合处，若《尚书》诰命，自然成章；其铺陈处，如《楚辞》巫颂，瑰丽非常。

尤妙在虚实相映。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虽托星宿之名，实写人间百态。鲁达三拳镇关西，拳拳见佛心；李逵双斧劈官军，斧斧含至性。此种笔法，深得《春秋》微言大义，较之《史记》列传，更多三分慷慨。

通观全帙，实涵三重境界：一曰破执，打破贵贱桎梏；二曰显真，彰显本性光明；三曰圆融，调和出世入世。宋江饮鸩而神容不改，合于《孟子》“舍生取义”；鲁达坐化而衣钵犹存，暗契《金刚经》“应无所住”。

众好汉招安之议，尤可深味。非慕荣华，实悲黎庶；非惧刀兵，乃忧苍生。此种胸怀，正是张载“为生民立命”之先声。而终以悲剧结局，又合《老子》“反者道之动”深意。

施公设色，直追吴道子画圣遗风：

· 写景则寒江独钓，似王摩诘诗中有画

· 状人则须眉毕现，如顾恺之传神阿堵

· 叙事则波澜云诡，若李太白蜀道天梯

至若语言艺术，熔铸古今：

· 市井俚语，暗含《诗经》风雅遗韵

· 英雄壮歌，犹带《乐府》铙歌气概

· 刀光剑影，时见《考工记》器物精神

梁山故事，实为三代以降民本思想之回响。昔汤武革命，顺天应人；陈涉首难，揭竿而起。今观宋江诸人，既不同于《三国》帝王将相，亦有别于《西游》神魔精怪，恰在圣凡之间，构成独特审美境界。

其组织架构，尤见深意：

· 聚义厅排座次，暗合《周官》爵秩

· 梁山泊立规矩，颇类《管仲》法治

· 四方探消息网，直追《孙子》用间

嗟乎！耐庵此书，岂独小说家言？实乃经世宝典。观其大旨，在明天地正气不择地而生，江湖侠义即是庙堂肝胆。昔孔子曰“礼失求诸野”，观梁山泊义举，可知圣言不虚。

然则悲剧结局，正显作者深心：单凭侠义难改世道，惟赖圣贤重整乾坤。此种思辨，直通程朱理学“格物致知”、陆王心学“发明本心”之精微。较之但丁《神曲》游三界，更多现世关怀；较之莎翁悲剧，尤见东方智慧。

《水浒》一部，如商周鼎彝，朴拙中见精神；似盛唐诗歌，雄浑处含细腻。其文也，兼有《左传》叙事之密、《庄子》寓言之奇；其道也，并蓄《孟子》浩然之气、《韩非》峻刻之思。后世读者，若能透过刀光剑影，得见其中道义光辉，则不负作者“发愤著书”之苦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