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的文化身份困局
发布时间:2025-11-01 08:50 浏览量:33
“一京二卫三通州,比不上获鹿旱码头”的旧谚尚在耳畔回响,“火车拉来的城市”已成为石家庄最鲜明的官方注脚。1907年京汉与正太铁路在此交会,钢轨如动脉般穿起枢纽地位,让这座昔日村落“一夜城郭起”,从华北腹地的货物集散地蜕变为工业重镇。如今,中欧班列从石家庄国际陆港驶出,载着“河北制造”跨越亚欧大陆,官方着力打造的“国际庄”标签,正是对这份铁路基因的现代延伸——它指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开放,藏着“通衢天下,利尽四海”的雄心,是这座城市引以为傲的当代名片。
然而,在官方的现代化叙事之外,民间却弥漫着一股“言及过往,气短声微”的文化焦虑。有学者将这种现象称为“群体文化休克”:当人们单独提及鹿泉的传说、正定的古迹时尚能侃侃而谈,一旦聚焦“石家庄”本身,便难免陷入“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沉默。这种底气不足的根源,在于城市建制史的短暂——相较于周边邯郸、保定等“千年古都,文脉绵长”之地,石家庄的现代崛起不过百年,恰似“朝菌不知晦朔”,缺乏连贯的历史叙事作为文化支撑。外来人口的涌入与县域文化的割裂,更让本土文化话语权不断弱化,最终催生了对“历史厚度”“根脉所系”的迫切渴求。
为填补这份文化落差,东垣古城的考古发现恰逢其时地成为民间叙事的重要支点。这座位于市区北部、面积达2.76平方公里的古城遗址,经考古证实为战国中山国重要城邑,秦代恒山郡治所,汉代真定国都城所在,出土的“真定长乐”铭文瓦当与“回”字形宫殿基址,印证了其两汉时期高等级郡国中心城市的地位。遗址中战国至魏晋的路网、水系、作坊等337处遗迹,清晰勾勒出太行山东麓早期城市“薪火相传,城脉未断”的发展脉络。但在民间传播中,这份扎实的考古成果却逐渐偏离学术轨道:从“将城市历史上推至战国”延伸为“追溯五千年文明源头”,将区域文化根脉的梳理放大为“历史正统的独占”,陷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认知误区,形成考古事实与民间想象的错位。
更令人费解的是“石家庄是汉族发源地”的说法流传。从历史考据来看,汉族的形成是“多元一体,融合共生”的漫长过程,其文化源头与黄河流域的仰韶文化、龙山文化等紧密相关,恰如“江河万里,非一源之水”,并无任何权威学术研究将这一源头指向石家庄地区。这种极端化的表述,本质上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的文化自卑心理投射——当无法在常规历史叙事中找到优越感时,便试图通过建构“源头性”身份来“扬眉吐气”,却反而暴露了对自身文化“底气不足,信心不坚”的短板,落得“画蛇添足,徒增笑柄”的尴尬。
事实上,官方的“火车叙事”与民间的“古城追寻”本可“和而不同,相得益彰”。“火车拉来的城市”并非文化浅薄的代名词,中欧班列的轰鸣延续着旱码头“商旅辐辏,货通天下”的基因,工业遗址的改造承载着城市“艰苦奋斗,敢为人先”的记忆,这正是石家庄独有的现代文化标识,藏着“时势造城,开拓进取”的精神内核。而东垣古城的价值,不在于“牵强附会,拉长年限”、虚构文化身份,而在于印证了这片土地上“文明不绝,薪火相传”的积淀——它证明石家庄的崛起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太行山东麓城市文明演进的必然结果。
遗憾的是,无论是官方对文旅融合的探索,还是民间对历史的解读,都尚未找到“平衡古今,贯通内外”的路径。从“摇滚之城”的喧嚣到工业遗址的开发,管理层的文化打造常陷入“热闹有余,底蕴不足”的困境,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而民间对历史的过度解读又难免走向“闭门造车,妄自尊大”的极端。其实,石家庄的文化自信无需依赖虚构的“千年光环”,也不必回避“百年崛起”的历史特质。正如古人所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当火车的现代节奏与古城的文明遗存真正对话,当官方叙事与民间记忆形成共鸣,这座城市才能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化坐标——既不是“邯郸学步”式刻意仿古的“伪历史”,也不是“空中楼阁”般缺少根基的“空现代”,而是在古今碰撞中生长出“独树一帜,别具一格”的独特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