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重者行

负重者行

张新贵

曾子沉缓的声音隔着千年浮尘，似敲着一面重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那“任”便这般沉沉压下来了。古来多少俊杰，为这“仁”字而肩负前行？他们的脚步是向历史深处响去的跫音，一步一个印记，一步一次叩问。那重量不只压在肩头，更沉在心上。有人肩挑着昏君乱世的江山，有人心负起民生疾苦的呼号；纵使身形佝偻如秋后稻秸，也竭力昂起头颅，像一棵雪里凝寒的松，死守在风霜深处。这负担如一座巨山迎面逼来，可登山者脚步不停，唯有向更高处攀登才是止息喘息的方法。负其重，故行亦愈坚。

道路在脚下延伸，没有尽头的远。所谓行者，不是追逐霞光，而是踩着泥泞一路凿开黑暗的人，是以肩胛之宽，承受迢递的荆棘。古人说“路漫漫其修远兮”，今人何尝不明白荆棘丛丛险阻重重？山岳难攀，深渊待越，所谓“弘毅”者，便是以胸怀之广，容下这漫漫长途的艰难险阻。那“死而后已”，不啻一道悲壮的界碑——不到身躯倒下化为泥土，足下丈量之路便不肯完结。这道路终究是向着永恒展开的，纵然生命短暂如秋霜，行走者却相信：人的足迹可以比白骨更久长。

且眺望我们的世界：哪里没有这样默默前行的人影？那些身赴大山深处支教的老师，那些在寒夜里守护一盏孤灯为弱者申辩的身影，那许许多多以微弱光亮照亮暗角的平凡人，不正踏实地背负起“仁”这古老的箧笈，走在各自的“道”上吗？这重担看似无形，却贯穿古今，像江河沉雄的流动，无声地冲刷着人心硬化的堤岸，又悄然润泽着土地。他们明白，唯有血肉之躯化为桥梁，才是穿越这天地间真正长途的方法。

仁德是行囊里的重宝，路途是无尽的险远。“死而后已”并非悲情，乃是那担子一旦选择负上了肩头，就根本由不得你中途放下！你看那些微光下的脚步吧，路再远，不过一步、再一步而已。

时光的水流在历史河床之上缓缓拂过，曾子的叮咛如砾石般沉落其中，成为河心深处一种执拗的存在。一代又一代的负重者，如同不断燃烧的薪火，以行走的姿态传递着光焰。当跋涉者的躯体终究融入泥土，新的足迹又印上前路，这坚韧的行走不歇，也惟有行走本身，才能映照出那箴言的光芒——因为仁的路程，在人的脊背扛起后，便永远没有真正的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