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单论描写农村，路遥的思想层次、艺术水平还是比不上莫言

长久以来，路遥和莫言都凭借着对农村生活细致入微的刻画在文坛占据重要地位。路遥以《平凡的世界》《人生》等作品，展现了黄土地上普通人的奋斗与挣扎，他笔下的农村生活充满了真实的烟火气，无数读者被其中的人物和故事深深打动。莫言则凭借《红高粱家族》《蛙》《檀香刑》等作品，构建起独特的 “高密东北乡” 文学世界，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巧妙融合，其大胆的叙事和独特的风格也吸引了众多拥趸。

易中天的评价，使得这两位作家被放置在同一天平上进行衡量，引发了无尽的争议。有人对易中天的观点深表赞同，他们认为莫言的作品在叙事技巧、思想深度和对人性的挖掘上更为出色，其作品常常突破传统的叙事框架，给人以强烈的思想冲击；而另一些人则坚决反对，他们觉得路遥的作品具有一种质朴的力量，能够直击人心，引发大众的情感共鸣，他对农村生活的描写是深入骨髓的真实，在思想层次和艺术水平上丝毫不逊色于莫言。

路遥的创作历程堪称一场艰苦卓绝的精神跋涉，其背后蕴含着对文学的赤诚与对生活的深刻洞察。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时，他以一种近乎苦行僧的方式全身心投入。为了能让作品真实地反映那个时代，他进行了长达三年的准备工作。这期间，他广泛涉猎近百部古今中外的长篇小说，从经典文学作品中汲取养分，深入研究各种写作手法，试图探寻最能展现生活本质的表达方式。

同时，路遥还花费大量时间仔细翻阅 1975 年至 1985 年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陕西日报》《参考消息》等报刊 。他逐字逐句地研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力求全面了解中国在这一社会大转型时期的历史性事件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报刊资料成为他创作的重要素材来源，让他能够精准地把握时代的脉搏，将社会变革的宏大背景融入到作品之中。

不仅如此，路遥还走出书斋，深入乡村、城镇、工矿、企业、学校等各个角落。他与普通百姓同吃同住，参与他们的日常生活，观察植物的生长、家畜的养殖，了解民风民俗以及婚丧嫁娶等具体场景 。在乡村，他与农民们一起劳作，感受土地的厚重与生活的艰辛；在工矿，他亲身体验工人的劳动环境，倾听他们的心声。这些深入生活的经历，为他的作品积累了丰富而真实的细节，使《平凡的世界》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在正式创作阶段，路遥为了避免外界干扰，选择在煤矿等地专心写作。煤矿生活的艰苦超乎想象，但他却甘之如饴，因为这种环境能让他更贴近作品中人物的生活状态。在创作过程中，他每天都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文学世界里，常常废寝忘食，身体也因此逐渐不堪重负。在写完第二部后，他的身体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但即便如此，他对创作的热情依然不减，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坚定的信念，最终完成了这部百万字的鸿篇巨著。

《平凡的世界》蕴含着深刻的思想内涵，犹如一座丰富的精神宝库，展现了普通人在时代浪潮中的奋斗、爱情、家庭以及复杂人性。小说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刻画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他们在苦难中挣扎，却始终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种对平凡人奋斗精神的展现，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孙少安，作为孙家长子，从小就肩负起家庭的重担。13 岁辍学务农的他，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毅力和精明能干的头脑，18 岁便被推选为生产队长。面对贫困的生活，他没有丝毫抱怨，而是积极寻找改变命运的机会。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时，他敏锐地捕捉到商机，开办砖厂。在创业的道路上，他遭遇了无数次的挫折与失败，资金短缺、技术难题、市场波动等问题接踵而至，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他的奋斗历程，不仅是个人与命运的抗争，更是一代人在时代变革中努力拼搏的缩影，展现了中国农民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的精神品质。

孙少平则代表着另一类追求梦想的年轻人。他虽然出身贫寒，但自尊敏感，对知识充满渴望，对外面的世界有着强烈的向往。高中毕业后，他不甘于农村的平淡生活，毅然外出闯荡。他做过揽工汉，在艰苦的环境中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后来成为一名煤矿工人，在黑暗的矿井中，他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与田晓霞之间跨越阶层与世俗的爱情，更是为他的人生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田晓霞不仅是他的恋人，更是他精神上的引路人，她的出现，让孙少平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激发了他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孙少平的奋斗，体现了对自我价值的追求和对理想的执着，他在困境中不断超越自我，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屈的精神。

在爱情与婚姻方面，小说也展现了丰富而复杂的情感世界。孙少安与田润叶青梅竹马，却因现实的差距无奈分开，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田润叶在无奈之下嫁给了李向前，起初她抗拒这段婚姻，但在李向前因她致残后，她的内心发生了转变，开始认真经营婚姻，这种转变体现了人性的善良与责任。孙少平与田晓霞的爱情则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他们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共同追求精神上的契合，但田晓霞的意外牺牲，又让这段爱情充满了悲剧色彩，令人扼腕叹息。这些爱情与婚姻的故事，反映了现实生活中人们面临的各种选择和无奈，以及在情感与责任之间的挣扎。

路遥的作品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其质朴的语言风格、生动的人物塑造和全景式的叙事结构，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语言简洁明了，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和生活的智慧，读起来如同一股清泉，缓缓流淌进读者的心田。例如，在描写农村生活场景时，他用 “黄土高原上的信天游，在沧桑中回荡着倔强的生命力” 这样朴实而富有画面感的语言，将陕北的风土人情生动地展现在读者眼前，让人们仿佛能够听到那悠扬的歌声，感受到黄土地的厚重与深沉。

在人物塑造方面，路遥堪称大师。他笔下的人物个性鲜明，形象丰满，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命运和性格特点。以孙少平和孙少安为例，他们虽然是兄弟，但性格却截然不同。孙少安稳重务实，有着强烈的家庭责任感，为了家庭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孙少平则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对生活有着独特的见解。路遥通过对他们日常生活中的言行举止、心理活动的细致描写，使这些人物跃然纸上，让读者仿佛能够触摸到他们的灵魂，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

此外，《平凡的世界》采用了全景式的叙事结构，将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展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社会画卷。小说从农村到城市，从底层百姓到各级干部，全方位地展现了中国 20 世纪 70 年代中期到 80 年代中期十年间的社会生活变迁。在这个宏大的叙事框架下，每个人物的命运都与时代的发展紧密相连，他们的故事相互交织，共同构成了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这种叙事方式，不仅使作品具有了历史的纵深感和现实的广度，也让读者能够更加全面地了解那个时代人们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

莫言的创作风格犹如一棵深深扎根于高密东北乡这片土地的参天大树，其根系在乡土文化的滋养下茁壮成长，同时又向奇幻的天空伸展枝丫，形成了独特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高密东北乡，这片充满神秘色彩的土地，是莫言文学创作的源泉和根基。他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那里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成为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

莫言曾说：“高密东北乡是我的故乡，也是我创作的源泉。我小说中的故事、人物，都能在那里找到原型。” 在他的作品中，高密东北乡被描绘成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那里有会说话的动物、神秘的自然现象、荒诞的故事情节。例如，在《红高粱家族》中，他以独特的视角和丰富的想象力，描绘了高密东北乡的红高粱地，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抗日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红高粱被赋予了象征意义，代表着生命力和反抗精神。而在《檀香刑》中，莫言更是将民间传说、戏曲等元素融入到小说中，通过猫腔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式，展现了高密东北乡的历史和文化。

除了乡土文化的影响，莫言还受到了西方文学思潮的启发，尤其是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对他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让他看到了文学创作的无限可能性。莫言在接受采访时曾提到，他在阅读《百年孤独》时，被书中那种将现实与幻想、历史与神话相融合的写作手法所震撼，从此开始尝试将这种风格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他将中国的传统文化、民间故事与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相结合，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文学风格，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仿佛置身于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莫言的作品蕴含着深刻的思想层次，他通过对人性、历史变迁、生命轮回、农民命运等主题的深入挖掘，展现了社会现实与人性的挣扎。在《生死疲劳》中，莫言以独特的视角展现了生命的轮回与人性的复杂。小说通过地主西门闹的六道轮回，从驴、牛、猪、狗、猴到人的视角，讲述了从 1950 年到 2000 年中国农村的历史变迁。西门闹在轮回中经历了不同的生命形态，见证了历史事件，他的命运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起伏。在这个过程中，莫言不仅揭示了历史的残酷和荒诞，也展现了人性的善恶、美丑。例如，西门闹作为地主，在生前被冤杀，但他在轮回中却始终保持着善良和正直的本性；而一些曾经迫害他的人，在历史的变迁中也经历了种种磨难，展现出人性的复杂。

《丰乳肥臀》则是一部以宏大的历史背景为依托，展现人性与命运的作品。小说通过母亲上官鲁氏一家的经历，反映了中国近现代历史的沧桑巨变。上官鲁氏在战乱、饥荒、政治运动等历史背景下，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但她始终坚强地生活着，展现出母性的伟大和人性的光辉。同时，小说也刻画了众多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他们在历史的洪流中挣扎、奋斗、沉沦，展现了人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例如，上官鲁氏的几个女儿，有的勇敢追求爱情，有的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她们的命运反映了那个时代女性的无奈和悲哀。

莫言的作品在艺术手法上独树一帜，他的叙事结构和语言表达都充满了独特的魅力。在叙事结构方面，莫言常常采用多重视角和轮回叙事的手法，使作品呈现出丰富的层次感和立体感。以《生死疲劳》为例，小说通过西门闹的六道轮回，从不同的动物视角来讲述故事，每个视角都有其独特的叙事方式和情感表达，这种多重视角的运用，让读者能够从不同的角度了解历史和人性，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和趣味性。同时，轮回叙事的手法也使作品具有一种循环往复的结构，寓意着生命的轮回和历史的循环，给读者带来深刻的思考。

在语言表达上，莫言的作品富有张力，充满了乡土气息与想象力。他善于运用夸张、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将平凡的事物描绘得生动形象、富有诗意。例如，在《红高粱家族》中，他描写红高粱时写道：“红高粱舒展着自己的叶片，骄傲地在风中舞动，它们像是一群巨人，守护着这片土地。” 这样的描写不仅生动地展现了红高粱的形态和生命力，也赋予了红高粱一种象征意义，使读者能够深刻感受到作者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对生命的赞美。此外，莫言还善于运用方言和民间俗语，使作品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让读者感受到一种亲切和真实。

路遥和莫言的作品在思想层次上犹如两座风格迥异的高峰，各有其独特的深度与广度。路遥的作品，如《平凡的世界》，以现实主义为基石，深刻地反映了特定时代下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他通过对孙少安、孙少平兄弟等人物的刻画，展现了中国农村在社会变革时期人们的奋斗与挣扎，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种对平凡人命运的关注，体现了路遥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洞察和对人性的尊重，其思想深度在于对普通人坚韧不拔精神的赞美，以及对社会公平正义的追求。

而莫言的作品则更倾向于对人性的深度挖掘和对历史的反思。在《丰乳肥臀》中，他以宏大的历史背景为依托，通过上官鲁氏一家的命运变迁，展现了中国近现代历史的沧桑巨变，同时也揭示了人性的复杂和多面性。莫言敢于直面人性的黑暗与丑恶，通过对人物内心世界的细腻描写，让读者看到了人性在历史洪流中的挣扎与扭曲。他的作品中常常蕴含着对生命、人性、历史的深刻思考，这种思想深度超越了简单的道德评判，引发读者对人类命运的深沉思索。

从广度上看，路遥的作品主要聚焦于中国农村社会的变革，以及农民在这一过程中的生活和情感变化。他的作品以小见大，通过描绘农村的生活场景和人物命运，反映出整个社会的发展趋势。而莫言的作品则更加多元化，不仅涉及农村生活，还涵盖了历史、战争、人性等多个领域。他的作品常常跨越时空，将现实与幻想、历史与当代社会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展现出更为广阔的视野和丰富的内涵。

在艺术水平上，路遥和莫言同样展现出了各自独特的魅力。路遥的语言质朴平实，如同黄土地上的泥土一般，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他善于运用简洁明了的语言表达深刻的思想情感，使读者能够轻易地走进他所构建的文学世界。在叙事结构上，路遥采用传统的线性叙事方式，情节连贯，逻辑清晰，让读者能够清晰地跟随人物的命运轨迹。例如，在《平凡的世界》中，他以时间为线索，依次讲述了孙少安、孙少平兄弟的成长历程，以及他们在不同阶段所面临的生活挑战和抉择。这种叙事方式虽然传统，但却能够很好地展现出生活的真实感和连贯性。

在人物塑造方面，路遥注重通过人物的言行举止和心理活动来展现其性格特点。他笔下的人物形象鲜明，个性突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命运和性格发展轨迹。孙少安的坚韧、孙少平的执着、田润叶的善良等，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外，路遥对环境描写也十分细腻，他通过对陕北农村的自然风光、生活场景的描绘，营造出了一种浓厚的地域文化氛围，使读者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黄土地的厚重与深沉。

莫言的艺术风格则更加独特，他以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和独特的叙事结构著称。他的语言充满了想象力和张力，常常运用夸张、比喻、象征等修辞手法，使作品充满了奇幻色彩。在叙事结构上，莫言常常打破传统的叙事方式，采用多重视角、非线性叙事等手法，使作品呈现出一种复杂而多元的结构。以《生死疲劳》为例，小说通过西门闹的六道轮回，从不同的动物视角来讲述故事，这种独特的叙事方式不仅增加了作品的趣味性和可读性，也使读者能够从不同的角度了解历史和人性。

在人物塑造方面，莫言善于刻画复杂的人物形象，他笔下的人物往往具有多面性和复杂性。在《红高粱家族》中，余占鳌既是一个勇敢的抗日英雄，又是一个充满野性和欲望的土匪。莫言通过对余占鳌复杂性格的刻画，展现了人性的丰富和多样。此外，莫言对环境描写也充满了奇幻色彩，他常常将现实与幻想相结合，营造出一种神秘而独特的氛围，使读者仿佛置身于一个奇幻的世界中。

易中天的评价引发了我们对两位作家的深入探讨，但文学的评价本就是多元的，不能简单地用一种标准来衡量。每一位作家都有其独特的风格和价值，他们的作品都是对生活的一种诠释和表达。路遥和莫言在农村生活描写方面，虽然风格迥异，但都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都为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文学的花园中，路遥和莫言的作品如同两朵盛开的奇葩，各自散发着独特的芬芳。他们的创作不仅丰富了我们的精神世界，也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学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