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51）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51）

关于秋瑾《鹧鸪天》词之用韵问题（36）

鹧鸪天

秋 瑾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〇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前些天，在某个诗词学习的微信群里讨论诗词格律问题，有位词友说，不理解为什么古人填词也有押错了韵，不符合格律的，并贴上了秋瑾的这首《鹧鸪天》作为例证。

我想，他一定是以清·戈载《词林正韵》为标准，来评判古人填词押韵是否正确的。《词林正韵》里，“禁”“音”“身”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前鼻音“en”“in”（还包括“un”）的字，被收在第六部或第十三部；而“零”“行”“鸣”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后鼻音“eng”“ing”的字，被收在第十一部。持此以观秋瑾这首词的用韵，是属第六部、第十一部、第十三部等三韵混押，似乎真的“押错了韵”，“出律”了。

问题在于，《词林正韵》的分部，与古人填词押韵的实际情况不尽相符。就此具体案例而言，秋瑾词押韵并没有错，因为有词以来，从唐五代开始，词人就这样押了。

不信？咱们通过“大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从第516期至第522期的“答疑”，我已列举了唐五代时期的用例56条。从第523期起，列举两宋时期的用例。由于用例实在太多，无烦遍引，故只引大家、名家之作，兼及存世词篇较多的词人之作：

（253）石孝友《西江月》

脉脉无端心事，厌厌不奈春酲。越罗衫薄峭寒轻。试问几番花信。〇万点风头柳絮，数声柳外啼莺。斜阳还傍小窗明。门掩黄昏人静。

按，酲、轻、莺、明、静，《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信，《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254）又《如梦令》

照水粉梅开尽。春残峭寒犹甚。秋气著人衣，斗帐玉儿生晕。那更。那更。帘外月斜风横。

按，尽、晕，《词林正韵》在第六部。甚，《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更、横，《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255）又《如梦令》

折寄陇头春信。香浅绿柔红嫩。插向鬓云边，添得几多风韵。但问。但问。管与玉容相称。

按，信、嫩、韵、问，《词林正韵》在第六部。称，《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256）又《蓦山溪》

醉魂初醒。强起寻芳径。一似楚云归，诮没个、鳞书羽信。疏狂踪迹，虚度可怜春，阴还闷，晴还困，赢得无端病。〇菱花宝镜。拆破双鸾影。别袖忍频看，生怕见、啼红醉粉。而今憔悴，瘦立对东风，红成阵，绿成阴，况是春将尽。

按，醒、径、病、镜、影，《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信、粉、尽，《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257）韩玉《一剪梅》

镜里新妆镜外情。小眉幽恨，浅绿低横。只怨闲纵绣鞍尘。不道天涯，萦绊归程。〇梦里兰闺相见惊。玉香花瘦，春艳盈盈。觉来欹枕转愁人。门外潇潇，风雨三更。

按，情、横、程、惊、盈、更，《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尘、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258）马子严《水龙吟》

东君直是多情，好花一夜都开尽。杏梢零落，药栏迟暮，不教宁静。风度秋千，日移帘幕，翠红交映。正太真浴罢，西施浓抹，都沉醉、娇相称。〇磨遍绿窗铜镜。挽春衫、不堪比并。暮云空谷，佳人何处，碧苔侵径。睡里相看，酒边凝想，许多风韵。问因何，却欠一些香味，惹旁人恨。

按，尽、韵、恨，《词林正韵》在第六部。静、映、称、镜、并、径，《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259）赵师侠《万年欢》

电绕神枢，华渚流虹，诞弥良用佳辰。万宇讴歌归舞，宝历增新。四七年间盛事，皇威畅、边鄙无尘。仁恩被，华夏咸安，太平极治欢声。〇重华道隆德茂，亘古今希有，揖逊重闻。圣子三宫欢聚，两世慈亲。幸际千秋圣旦，沾镐宴、普率惟均。封人祝，亿万斯年，寿皇尊并高真。

按，辰、新、尘、闻、亲、均、真，《词林正韵》在第六部。声，《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260）又《永遇乐·甲午走笔和岳大用梅词韵》

秋满衡皋，淡云笼月，晚来风劲。一抹残霞，数声过雁，还是黄昏近。凭高临远，倚楼凝睇，多少断愁幽兴。听渔村、鸣榔隐隐，别浦暮烟收暝。〇湘妃起舞，芳兰纫佩，约略乱峰云鬓。景物悲凉，楚天澄淡，过尽归帆影。斜阳低处，远山重叠，萧树乱鸦成阵。空无言，栏干凭暖，闷怀似困。

按，劲、兴、暝、影，《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近、鬓、阵、困，《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261）又《鹧鸪天·壬辰豫章惠月佛阁》

烟霭空濛江上春。夕阳芳草渡头情。飞红已逐东风远，嫩绿还因夜雨深。〇情脉脉，思沉沉。卷帘愁与暮云平。阑干倚遍东西曲，杜宇一声肠断人。

按，春、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情、平，《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深、沉，《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