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轩的家庭教育(一)

发布时间:2024-10-05 00:29  浏览量:16

杨松轩生于1878年8月22日,名鹤年,陕西华县(今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少华山麓龙潭堡人。在清末民初中国社会最黑暗、最腐朽的年代,先生抱着兴学育人的教育救国宏愿,劳尽心血创办新学,在偏僻落后的西北地区,创办学校之多,影响之大,成绩之卓著,精神之感人,实足为时代之先驱。同时,他在家庭教育方面,亦有许多独到之处,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财富,本文对此进行探讨,以求借鉴于今日。

杨松轩先生(网络图片)

一、树木与树人继长增高­——教育为本

中国有“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的古训,松轩家庭几代人均笃信此言,坚持春时树木,四时树人。早在松轩先生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在树木树人两方面就成效卓著。树木方面,松轩先生的父亲“每年春间,必植树数百株。果实类:若杏、若枣、若李、若胡桃、若拐枣;木材类:若杨、若楸、若桐、若槐、若椿、若桑榆,以及各种杂木,今多蔚然成林,自需用取外,尚可随时鬻出,以增岁入。”

树人方面,其父“自恨失学,于子孙虽糜巨资无所惜。数十年来,学费支出,将近万金,超过家产半数以上。”使松轩先生兄弟四人,除其二弟17岁辍学经商而外,余则皆受完全之教育——松轩先生毕业味经书院,三弟留学日本,四弟毕业于北大。

松轩先生的三弟当年在日本留学时,先生给其三弟的信中对他父亲全力支持儿子读书的事曾有记述:“吾州学堂学生数月之间,退学者竟四五人,询其情由,大半皆系父兄昏暗,不肯每年出十余金供子弟之学费,……彼何不幸而有此父兄哉。吾父亲之与吾兄弟也,除衣食妻子需用外,以读书论,约计不下两三千金,吾兄弟未有丝毫之报效,而吾父供子读书之念仍不少减于昔,近且加进焉。……此次筹集百金,独立任之,略无难色,亦无吝意,一若为应尽之义务也者,较每年不肯出十余金供子诵读者,相差何啻天渊,兄见此情状,且感且愧,惟弟勉力前途……好自为之而已。”

松轩先生创办的华县咸林中学旧照(网络图片)

松轩先生的母亲作为清朝末年的一个农村妇女,对于子女也从“不为姑息之爱,”据先生回忆,他“与诸弟妹幼在灯下读书时,先妣纺织,年(自称)等睡魔偶来,即遭呵斥或述古今伟杰刻苦自励事,以资箴策。”“庆弟留学东瀛,瑞弟肆业北京,值每归省慰母心,适以增母悲。游子天涯,慈母乌能释然。多一次离别,即多一次伤悲。幸先妣明大义,素以志在四方相策励于不肖等。迭次远行时,多强为色笑,恐儿辈有所牵累耳。”

松轩先生的儿子杨钟健对其祖父重视教育子孙的事亦有记述:“(我祖父)曾有十年读书之训(即子孙每人至少须读书十年),……他在我能学语时,即教我识字。在户外,即以手画地,令我认字;在饭桌上,即以食著变作字形令我认字;过年时,携我沿户认识各家对联上之字。因此,我虽未上学,已认识了不少的生字,乡里叹为‘神童’,其实乃我祖父谆谆教导之功。”杨钟健留学德国时写有《去国的悲哀》一文,在这篇文章里他说到:“孙(自称)初到孟欣(在德国南部)数月,寓一比较贫穷人民家中,与其主妇谈及一切情形,谓家苦,妇人及儿女,亦无力读书,……然孙察其家境,比祖父二三十年前,所处者充裕万分,而我祖父一切劳苦,自己身受,使子孙一一入学。……若为我祖父,焉得至此。”

松轩先生长子,我国卓越的古生物学家杨钟健(网络图片)

松轩先生完全继承了父母重视树木树人之传统。他投身教育事业之后,在咸林学校曾组织学生广种花草,遍植林木,对学校进行园林化建设。他自豪地说,咸林名符实也,树木与树人继长增高矣。松轩先生逝世后,长子杨钟健又秉承父志在父亲的墓地植树数百株。并记曰:“父在咸校数十年来,植树犹多,今日亲友师生七十余人举行一有仪式之植树礼,不特表示哀慕,亦含有表陈父德之意存焉。”在教育子女方面,松轩先生不仅遵循其父应使儿孙们受完全教育之遗训,并提出男女同教,对女子教育犹为尽心。

早在1900年松轩先生即发表《女学发轫》一文,提出兴办女学的主张,他认为,女子为国民母,女子不强不明则国魂难存。而女子何以变弱为强、变痴为明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教育,松轩先生为了使女学能够普及,首先从自己的家庭做起。他给其三弟的信中说道:“吾家现共女子六人,与汝姐家女子五人,共十一人,似天以发达女学之权偿使他于吾家也。”我们不难看出,松轩先生不仅把女子教育看作自己的责任,而且把亲族中女孩子多看作是自己的发展女学的有利条件,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事实上,这表姊妹十一人,再加上杨钟健后来的妻子等人,在松轩先生一力主持、资助和教养下依次入学读书,“多数毕业于高等学校,至少也是受过中等教育的。”

八、九十年前,松轩先生能够使自己的子女和“外甥、 外甥女及族中子弟之可造就者,均得一体入学,(使其)各有成就。”这是令人震惊的。

第一,当时风气未开化,女子上学极少,并对女子抛头露面出外求学在舆论上有诸多责难,而松轩先生对此嗤之以鼻,毅然决然地把亲戚和家族中包括儿媳一一送出家门入学,在当时中国发达地区亦属少见。第二,当时正处于军阀混战时期,治安混乱到我们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华县“(1916年)土匪聚众不下三四千人,拉骡马,搜枪支、枪银钱,人人警心,家家丧胆。”华县“沿山沿河一带,无处不发见匪之巢穴,抢劫拉票竟成常事,每日必数起……,(1917年)9月1日傍晚李家湾徙来土匪数十人,抢声乱施,村众逃避,共抢28家,未及逃避之人,又拉去15名,即时又毙一人,……所拉之票有索数千金者,有索数百金者,稍为延迟,辄遭惨杀。”“(1921年5月3日)匪多人至赵家村拉票四人,扬长而去,驻军不管,县官不问,受灾之户,亦不敢举发,只有出银赎票之一法。”

在这种情况下送子女出门求学自然是千难万险的。据松轩先生的女儿杨芝芬回忆:“我第一次(由华县)来西安上女师,父亲坐马车送我(当时无汽车火车),90公里的路程共走了三天,晚宿渭南新丰等地的客店,为防盗匪,整夜不能入睡,比我们现在走一趟边远的新疆还要难上加难。”另外,军队捣毁、侵占学校事时有发生,所以孩子们上学一直是时断时续,但是,松轩先生决不因时局的干扰而终止孩子们的学习。

松轩先生有一族弟叫杨鹤绪,因家境贫寒无力读书,松轩先生则全力资助,令其读完高小,又入咸中,“费用全赖大哥(松轩)”,“此期间全为大哥照料。”1928年松轩先生遇人亡屋毁之家难,鹤绪顿感失去靠山,以为“求学之事,即可从此终止,忙假(后)多日,弟都没有去,后来大哥在城门口与弟相遇,始得大哥允许,从此再继续(学习)下去。”

松轩先生尽管一力坚持子女入学读书,但同时也丝毫没有忽视家庭教育在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作用,把家庭教育始终放在家庭建设的首位。以他对长子杨钟健的教育,我们就可以看出他在儿女的成长中倾注了多少心血。据杨钟健回忆:“孩提时,父亲给儿讲这样书讲那样书;成童时,为儿改日记;长大以后,为儿说这样事,为儿说那样事。” “先父时时为钟健讲西哲探险及航海等故事。钟健以后对于探索研究工作,稍有兴会,实受先父此等启发之影响也。”

从1917年起,钟健先后赴北大和德国学习,“父亲至远一月必给儿信一次,儿也至多20天必寄父信一次,倘邮局有误,或有其他变化,两方都焦急非常。”

杨钟健教授1978年在庐山作报告

后来父子两边信件都积年成堆,松轩先生把儿子的来信用布包起来。每次离家避难时,于危急中只带儿信出走。杨钟健对他父亲的信也极为珍重,绝大部分历经80、90年保存至今,成为珍贵的历史资料。

笔者有幸仔细阅读了现存的所有信件,随处为松轩先生教育儿子的思想和精神所感动,现录信中内容之数语,以见其教育子女一斑:

“锻炼身体:汝身体素弱病,……余以钟健命汝名,即寓强健汝身之意,汝须知凡百事业,全仗此身……。

注重道德:近来毕业学生,在社会乏信用者,大半口中有道德,身上无道德所致耳。薄家庭之观念,藐师长之恩义,华其服,革其履,耳挂金丝镜,口衔雪茄烟,花天酒地,戏园赌场,任意流连,毫无顾忌;……余素痛恨此等习气,汝甚勿蹈覆辙可也。

勤勉学业:今日多一分学业,即将来多一分事功,家中不惜巨资供汝求学者,正在此希望耳。……每日功课之余,或心有所思,或耳有所闻……随便志之,既可验既往,又可策将来,久之文笔自然流利。……

慎重交友:在外不比在家,举目鲜亲,所赖以裨益品学者,厥唯友朋,然友有损益之别,人有善恶之分……初离家乡,交流务分外注意……

节俭费用:供汝之学费,即家人之血汗,汝用钱时,需想此钱之来源,并思此钱之效果,任意挥霍之念自然消灭于不觉。……省一文钱,即轻家人一文钱之负担,余家岁出以学费为大宗,不节俭支销,云何能继……”

“余之希望于汝……究在求得实学,应用他日,并非徒博住大学之空名也。汝只求勉力前途,勿自懈怠。……(来)函中言‘念前途,实堪忧虑’,又言‘念他日,令人酸辛’等语词,足以短折志气,消磨精神,少年人不应尔尔也。嗣后奋力功课而外,总要心地活泼,……发表意见时,务兴会淋漓,不宜带一种懊丧之气。”

上面所录之言,即使现在看来,“几无一语不可为青年药石”,不可不为青年之座右铭。

陕西渭南市华州区少华山风光(网络图片)

注:本文初发表于《渭南师范学院》校刊2003年第3期。我在渭南师院从事教育学教学20余年,华县杨松轩先生是我崇拜的教育家,我对他的教育实践和教育思想研究多年,发表论文多篇。在此重发该文,是对杨老的怀念,也是对这段历史的回忆。


刘亦农于渭南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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