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香与惠东绿棋：两种人工沉香的特质差异

在中国沉香的品类谱系里，莞香有着特殊地位——它是古籍明确记载的首个人工种植沉香品种。明清时期，莞香从普通沉香中独立出来，凭借上乘品质风靡皇城与江南，成为独树一帜的香品。可惜的是，采用传统古法培育的莞香如今已难寻踪迹。好在经过有心者十余年的探索研究，一套新的培育技艺得以成型，高品质香品“惠东绿棋”也随之诞生。

惠东绿棋的培育思路颇为独特：选取惠东沿海山林的野生土沉香枝条（或移植到平地的同种枝条），通过特殊技术嫁接到白木香的枝干上；定植一段时间后，再用专属方法打孔造香，待香材成熟即可采收——剔除未结香的木质部分，剩余含油脂的木材，便是我们所说的惠东绿棋。

尽管莞香与惠东绿棋同属人工种植沉香，但从选地、育苗、管理，到造香、结香、采香，再到最终香材的油脂、色泽与品质，二者几乎在每个环节都存在差异。

从依托的植物来看，莞香源自古蜜香树，唐代称其为栈香树，原产于交阯，后来移植到广管地区，而东莞的土壤尤为适合它生长；惠东绿棋则以中国特有的土沉香（又称白木香）为基础，核心培育逻辑截然不同。莞香讲究“香在地而不在种”，认为人工培育的关键是选对土壤，土壤适宜才能决定香品品质，而非单纯依赖品种；惠东绿棋则把人力嫁接放在首位，接穗必须取自惠东沿海山林的野生土沉香，后续所有种植、造香步骤都围绕这个核心展开。

育苗方式上，莞香多在夏季播种——待种子成熟后下地，幼苗长到一尺左右时移栽，移栽时要保持稀疏间距，让根部能充分接触阳光；惠东绿棋则是嫁接育苗，取惠东沿海山林野生土沉香的枝条，嫁接到人工培育的白木香苗枝干上，等幼苗长到40至50厘米高，就可以出圃定植了。

种植选址与密度也有区别。莞香的适宜种植区在东莞有百余里，但最优质的产地是金钗脑，可惜这片核心香地仅十余亩。古人种莞香前会仔细甄别土壤：土色如鸡子黄的，香材偏松软且多水熟香；沙黑多土的，香材坚硬且多生结，还能耐受霜雪；而红如曲粉、地势高燥的“朱砂管”土，品质最佳。金桔岭的土壤排第一，其次是南仙村、鸡翅岭、白石岭等地附近，最差的是乌泥坑。开垦时要挖到数尺深，直到露出黄砂混合的坚实贫瘠土壤，才适合栽种，一亩地大约能种三百多株，农户打理时每年会犁一次土，防止杂草丛生，靠种香获得的收益，比种黍稷更可观。

惠东绿棋的适应范围更广，广东、广西、海南等地都能种，其中惠东地区的产出最地道。它对土壤要求不高，低海拔的山地、丘陵都能生长，种植密度随地形调整：平地一亩约种280株，小坡地250株左右，大坡地则200株，按1.8米×1.5米的行株距挖穴定植，填土后压实即可。

造香技术的差异更为明显。莞香树长到四五年时，会砍掉主干出售，保留侧枝让其横向生长；再过两三年，在主干残留的“香头”（出土约一尺处）凿孔，初次凿一两片，叫“开香门”或“开香口”——家境普通的农户会在树长到八九岁时开香门，家境好的则等树长到十余年再开香口，整体传承的是古法砍伤造香的思路。

惠东绿棋的造香则针对3年生、树干直径10厘米以上的嫁接白木香树，采用整树结香法：在距地面1至2米处打多个小孔，孔深达木质部3至6厘米、直径0.3至0.5厘米（俗称“造香孔”），往上每隔20厘米再打一排孔，直到距离树顶50厘米处，无需用泥土密封孔口。小孔附近的木质部会逐渐分泌树脂，孔口还常能看到蚁群聚集，本质是通过打洞的物理方式刺激结香。

采香的时机与方式也各有讲究。莞香通常一年凿两次，春季三月、秋季九月，凿下的香片呈马牙形，随即用黄土混合沙子掩埋，来年再按同样方式凿取，年份越久，每次能凿取的香片越多。古人特别看重采香时机，认为秋冬季节凿取的香品质更好——经霜雪侵袭后，树体精华内敛，木质充分转化，虽显贫瘠却香气更浓；春季凿香易带水气显湿，夏季则因火气重而偏燥。

惠东绿棋则在造香3年后，待上下伤口结香相连，便可整株砍倒采香，或直接割取凝结树脂的木材，全年都可进行；采下的香材需用特制刀具剔除不含树脂的白木和朽木，再阴干保存。

二者的香材特性更是各有千秋。莞香的品质随年份递增，树体木质气息散尽后，香气才会纯粹——纯质的莞香坚硬如老石，掷地有声，即便在昏暗环境中也能凭手感分辨。其纹理形态多样，有的鬃纹交错、穿透香材，有的表面渗着黑线，有的黑圈如鹧鸪斑，还有马尾渗、纯黄或铁壳状，这些都属于生香，又称“生结”“血格”或“黑格”；而“黄熟香”（也称“水熟香”）则是香树汁液分散、未凝成黑线的类型，因油脂饱满、润泽表里，也叫“血格”，放在阳光下晾晒时，无需焚烧就能让满室萦绕香气。不过南风天焚烧时可能带水气，不如北风天干爽时焚烧香气浓郁。生结莞香焚烧时烟轻且呈紫色，一缕青烟盘旋不散，味道清甜，比沉水香更妙；黄熟香虽稍逊，但也有佳品——有些树生长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树干几乎朽烂如泥，中间却留存一块经土壤滋养、色泽如金的香材，香气沉静，这就是“熟结”。至于马尾渗，是生长在朱砂黄土中的莞香，经岁月沉淀形成一条光黑如漆的纹理，质地坚密，是香材汁液浸润而成，香气与生结相近却更悠长，因此尤为珍贵。

惠东绿棋多为生结香，形态呈不规则块状、片状或长条状，大小不一，表面有刀痕、孔洞和凹窝，质地均匀柔软。其分泌物丰富，木纹细腻清晰，油脂线偏绿色，整体呈绿褐色，油润光滑，杂质少、色差小。它的香气很有特点：室温下就能自然散发明显香气，接触后手上留香；用优质香炉加热时，香气温润细腻，味道多变且持久——前调是短暂的凉感，接着是明显的兰梅般花香，带着蜜饯似的甜意；中调时果仁香与花香交替浮现；尾调则是乳香，气韵饱满且穿透力强。焚烧时浓烟浓郁，会渗出油脂。咀嚼时略带粘牙，有韧性和脂感，少许纤维感中带着麻舌辣嘴的苦味，过后能回甘生津。其油脂（树脂）含量高、质地重，能沉水或半沉半浮，性质软糯滋润，削切时会卷曲；锯开后断面呈黑褐色或紫黑色，油性十足，刮下的碎屑能捏成丸。

在香材品类上，二者都有生结和虫漏，但莞香还有熟结，惠东绿棋则无；名品方面，莞香中的“女儿香”以黑润脂凝为特点，属铁格角沉类，历来为香友争相高价收购；惠东绿棋则近似古籍中记载的“绿结”“鸭头绿”“莺歌绿”“鹦哥绿”“孔雀伽”“兰花结”等珍稀品类。

种植产业规模也相差甚远。古时东莞的香地虽有百余里，但优质核心区仅十余亩，不过莞人多以种香为业，香树常为祖辈遗留，能世代获利；如今惠东绿棋的种植范围已扩展到广东、广西、海南等地，总面积不低于200万亩。

名称的由来也各有说法。莞香原名“广州沉香”，明末清初才开始使用“莞香”之名，直接点明其产地为东莞；惠东绿棋的命名则有三层含义：一是香材的接穗源头来自惠东，二是香材油脂泛绿、整体呈绿褐色，这是它的重要特征，三是“棋”字既与“伽南香”的“伽”同音，也指代其细腻清晰的木纹——油脂多呈线条状，与木纹间隔分明，一目了然。

从香材类别看，莞香属于沉香的常规品类，包含沉水香、栈香、黄熟香，不含古籍记载的伽南香；惠东绿棋则是沉香中的特殊品种，既区别于海南香、莞香及东南亚沉香，也与古今权威文献中描述的伽南香不同。莞香的分类还可按生熟划分：黄熟香是香树汁液未凝成黑线、且种植时覆土不深被雨水淋透的类型；生结香则是香头缝隙经日月霜露滋养，日久形成的不朽胎块，因与土壤气息交融而得名。惠东绿棋则简单按密度分为沉水、半沉半浮和浮水三类。

经济价值与结香效率上，莞香从种植到结香采香，最短也需要8至10年，不仅效率低，品质还参差不齐；惠东绿棋则只需5至6年就能采香，且产量高、质量稳定，经济价值与使用价值都更高——既能作香料、中药材，也能作为食用或日化原料，还可提取芳香油用于调香，甚至能当作雕刻、木作的原材料。

二者的结香原理也存在本质区别。莞香的结香离不开自然环境的加持——凿孔后，香树经雨露浸润，汁液向下凝结，能形成优质的根部香材；若雨露无法渗透、水分不能侵蚀，汁液则会凝结成一缕外黄内黑的纹理，这就是品质上乘的“黄纹黑渗”。可见，雨露霜雪与土壤气息，对莞香的形成和品质起着关键作用，结香方式是由外向里。

惠东绿棋的结香则始于树体的防御反应：当树体遭遇创伤后，会主动分泌树脂（油脂）修补创口，过程中创口会被黄绿墨耳等多种真菌感染；真菌为在树体内生存，会进行逆境代谢，产生的抗体树脂与真菌混合作用，先形成苄基丙酮化合物，后续再转化为倍半萜和色酮类化合物——这两类物质正是沉香香气的核心来源，其结香方式是由里向外。

需说明的是，关于莞香的记载，主要以《广东新语》为底本，同时参考了《岭南风物记》及宣统版《东莞县志》等文献，确保信息的历史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