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朋友给我引荐女友,我一见她转身就走,她竟说了三字

发布时间:2025-10-09 17:38  浏览量:27

“建儿,忙着没?给你介绍个对象。”

电话那头,是我发小李兵咋咋呼呼的声音,话筒像是被他吼得嗡嗡作响。

我正拿着个卡尺,对着图纸比划一个零件的精度,听见这话,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又来?”我把卡尺往桌上一搁,靠在椅子上,“上回那个,话没说三句,就问我厂里效益好不好,年底发多少奖金。”

“这回不一样!”李兵在那头拍着胸脯,听得见响,“绝对不一样!人家是文化人,市图书馆的,叫陈静。”

图书馆的?我心里动了一下。

我叫王建,二十三岁,在红星机械厂当技术员。在1993年,这算是个顶好的工作,铁饭碗,说出去有面子。

我人长得不赖,工作也体面,可就是这个人问题,一直悬着。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厂里谁谁家的儿子,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我不是不急,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我想要的那个人,得是安安静静的,懂道理,不用多漂亮,但得看着顺眼,身体得好,将来过日子,身体是本钱。

“叫陈静?”我重复了一句。

“对,陈静。人如其名,文静得很。我跟你说,我大姨跟她妈一个单位的,知根知底,姑娘人品没得说。”李兵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就是……人家眼光高,一直没成。”

我听着,心里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就冒了头。眼光高,那要是看上我了,不就说明我王建有本事?

“行吧,那就见见。”我答应得挺快。

“好嘞!就这么定了,后天,周日下午三点,老地方,工人俱乐部对面的那个清风茶社。”

挂了电话,我心里头跟长了草似的。

接下来的两天,上班都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老是勾勒那个叫陈静的姑娘。

在图书馆工作,那肯定是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身上有股书卷气。她会喜欢看什么书?是小说还是诗集?

到了周日下午,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拾掇自己。

我妈把我那件新做的的确良衬衫给熨得笔挺,一点褶子都没有。我又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三遍,还抹了点我爸的头油,亮堂堂的。

我爸在一旁抽着烟,看我那样子,哼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

我妈不乐意了,拍了我爸一下:“你懂什么?第一印象多重要。”

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两点半,我骑着我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出了门。

九月的下午,太阳还挺毒,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街道上,自行车铃声叮叮当当,混着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一切都显得那么有生气。

我心里揣着点期待,车蹬得飞快。

到了清风茶社,我把车锁好,整了整衣领,走了进去。

茶社里人不多,光线有点暗,空气里飘着一股茶叶和劣质香烟混合的味道。

李兵已经在了,正冲我招手。

他旁边坐着一个姑娘,背对着我,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长头发用一根素色的发带绑着,确实挺文静的。

我心里一喜,觉得这事儿靠谱。

“来了,建儿。”李兵站起来,一脸的笑。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了那个姑娘身上。

她也听到了声音,正慢慢地转过身来。

我脸上的笑容,就在她完全转过来的那一瞬间,僵住了。

姑娘长得很清秀,白白净净的,眼睛很大,是我喜欢的那种长相。

可我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落在了她的腿上。

她坐着的时候看不出来,可她准备站起来迎接我,那个动作,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的左腿,好像使不上劲,站起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得靠着右腿和桌子支撑,动作显得很别扭,很慢。

等她完全站起来,我看得更清楚了。

她的左腿,比右腿要细一些,走路的时候,一步高,一步低,跛得挺明显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李兵之前说得天花乱坠,怎么就没提这一点?

知根知底?

我心里头那股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这不是坑我吗?

我不是嫌弃她,可……这跟我心里想的,差得太远了。

我爸妈要是知道了,我妈非得气出个好歹来。我们家三代单传,就我一个儿子,他们盼着我找个健健康康的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各种念头在我脑子里乱窜,搅得我心烦意乱。

面子,别人的眼光,父母的期望,未来的生活……一桩桩一件件,像石头一样压在我心上。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兵,眼神里全是责备。

李兵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那个叫陈静的姑娘,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亮,也很平静,没有一点慌乱或者自卑,就好像……她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反应。

这种平静,反而让我更加无地自容,那感觉就像是我心里那些龌龊的想法,全被她看穿了。

我脸上火辣辣的,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那个……我厂里还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

说完,我甚至不敢再看他们俩的眼睛,转过身,抬腿就往外走。

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就在我的手马上要碰到门帘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准确地扎在了我最紧张的那根神经上。

她说:“等一下。”

就这三个字。

不卑不亢,没有恳求,也没有质问,就是那么平平常常的三个字。

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动了。

我僵在原地,后背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那件熨得笔挺的衬衫,估计已经湿了一片。

我没回头,也没说话。

整个茶社好像都安静了下来,我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李兵在那边打圆场:“哎呀,建儿,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嘛。陈静,你别介意啊,他这人就这臭脾气,工作狂。”

陈静没有理会李兵。

我感觉到她慢慢地走了过来,能听到她那特有的,一步轻一步重的脚步声。

那声音,每响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她在我身后停住了。

“王师傅,”她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我知道你看见了什么,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觉得李兵骗了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她的话说得很直接,没有一点拐弯抹角,像一把小刀,慢慢地割着我的脸面。

我心里又羞又恼,很想反驳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无比虚伪。

我就是那个意思。

“你走可以,”她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什么东西,我分辨不出来,“但在你走之前,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帮忙?我愣住了。

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让我帮忙?

我慢慢地转过身,第一次,真正地,正视她。

她比我矮一个头,仰着脸看我。她的眼睛真的很亮,像两汪清泉,清澈得能照出我心里的狼狈。

“什么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她指了指茶社墙角一个很高的书架,最上面一层,放着几本厚厚的旧杂志。

“我想拿那本《大众电影》,”她说,“老板说梯子坏了,他自己也够不着。”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书架确实很高,最上面一层,我跳起来都未必能够到。

“你……要那个干什么?”我没话找话。

“我弟弟喜欢,下乡去了,我答应给他留着。”她回答得坦然。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个书架,心里五味杂陈。

她这是……在给我台阶下?还是在考验我?

李兵也凑了过来,小声对我说:“建儿,帮个忙吧,啊?就当给我个面子。”

我心里乱糟糟的,可当着一个姑娘的面,尤其是一个被我无礼对待的姑娘,我没法说出那个“不”字。

我点点头,没说话,走到墙角,搬了张凳子过来。

凳子有点晃,我站上去,还是差一点。

我只好脱了鞋,踩在茶馆油腻腻的桌子上。

一股陈年的油烟味儿冲进鼻子,我皱了皱眉,伸手去够那本杂志。

够是够着了,但杂志塞得很紧,我用力一抽,带下来一片灰,呛得我咳嗽了两声。

我拿着那本封面都泛黄的《大众电影》,从桌子上跳下来,心里感觉更别扭了。

我把杂志递给她,上面还沾着我的手印和灰尘。

“谢谢。”她接了过去,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仔細地把封面擦干净。

那个动作,很慢,很认真。

擦完,她把杂志放进自己的布兜里,然后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彻底愣住了。

她就这么……让我走了?

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或者至少,会露出一点失望、难过的表情。

可她没有。

她脸上的笑容很淡,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站在那里,手里还残留着旧书的霉味,脚下是冰凉的地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李兵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一个劲儿给我使眼色。

我心里那股劲儿,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堵得难受。

最后,我还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再见”,几乎是落荒而逃。

骑上车,我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猛蹬。

风从耳边刮过,我脑子里却一直是她那双平静的眼睛,和那句“好了,你可以走了”。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都没吃。

我妈在外面敲门:“建儿,怎么了?不是去相亲了吗?怎么样啊?”

我没吭声。

我烦躁地在屋里踱步。

我气李兵,觉得他不厚道,这么大的事儿不提前说一声。

我也气自己,气自己那么没风度,那么沉不住气,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被人一眼就看穿了。

可最让我心里过不去的,是陈静。

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没有哭闹,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一句抱怨。她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狭隘和不堪。

我越想越觉得脸上无光。

我王建,在厂里大小也是个技术员,人人都夸我稳重、有担当,结果呢?

我竟然被一个姑娘,用这么一种方式,给“请”了出来。

晚上,李兵找来了。

他一进门,就给我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建儿,这事儿……是我不对。”他开口,声音闷闷的。

我没接他的烟,也没看他。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他叹了口气,“陈静她……是个好姑娘。我大姨说,她那腿是小时候发高烧,耽误了,落下这么个毛病。可她人特别要强,学习一直很好,考上了中专,自己找了工作,从来不让家里操心。”

我听着,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我本来是想,让你先见了人,跟她聊聊,了解了她这个人,可能就不会那么在意了。谁知道你小子反应这么大……”李兵挠了挠头,一脸的懊恼。

“你觉得我是在意那个?”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有点冲。

“那你在意什么?”李兵反问。

我在意什么?

我被他问住了。

是,我承认,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心里确实咯噔了一下。

我在意别人的眼光,在意我爸妈的想法,在意将来可能会有的麻烦。

这些想法,就像一团乱麻,在我心里缠着。

“建儿,”李兵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过日子,是跟人过,不是跟腿过。陈静那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你今天这么一走,伤了人家的心,也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我没说话,把头扭向窗外。

窗外,月亮挂在天上,清清冷冷的。

李兵坐了一会儿,看我还是不吭声,又叹了口气,走了。

他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

我开始回想下午在茶社里的每一个细节。

我想起她转身时,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不是惊讶,而是了然。

我想起她让我帮忙拿书时,那坦然的样子。

我想起她最后说“你可以走了”的时候,那淡淡的笑容。

我忽然意识到,从头到尾,失态的只有我一个人。

她一直都那么从容,那么有尊严。

而我,自以为是的我,在她面前,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笼罩了我。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相亲问题了,这关乎到一个男人的脸面和自我认知。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让她,也不能让我自己,就这么认定我王建是个肤浅、没担当的男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已经决定跟她划清界限了吗?

可那个念头,就像一颗种子,一旦埋下,就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不再是被动地纠结“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我开始主动地想:“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到底想证明什么?”

我想证明,我王建,不是她想的那样。

第二天上班,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手里的图纸,看着看着,就变成了陈静那张清秀的脸。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听着听着,就变成了她那句清清淡淡的“等一下”。

到了下午,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跟车间主任请了半天假,说家里有事。

然后,我骑上车,去了市图书馆。

我不知道自己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我得去。

市图书馆是一栋老式的苏式建筑,很高,很安静。

我把车停在外面,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里面很亮堂,一排排的书架,散发着纸张特有的清香。

我像个做贼的,探着脑袋,在各个阅览室里找。

最后,在借阅处的柜台后面,我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低着头,给一本旧书粘书页。

她的动作很专注,很轻柔,就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阳光从高大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我看得有点呆了。

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心里一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我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太突兀了。

说“你好”?又显得太刻意。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先开口了。

“来借书吗?”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啊……对,借书。”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胡乱地点着头。

“想借什么类型的?”她问。

“随便……随便看看。”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多问,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书架:“那边的都是新到的小说,你可以看看。”

“哦,好。”

我僵硬地走到那个书架前,假装认真地挑选着。

可我的眼睛,却忍不住用余光,一次又一次地瞟向她。

她又低下头,继续修补那本书,好像我的出现,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我心里更乱了。

我拿了一本《平凡的世界》,走到柜台前。

“借这本。”我把书和借书证一起递给她。

她接过去,熟练地盖章,登记。

整个过程,她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我拿着书,站在原地,心里那股不甘又冒了出来。

“那个……”我鼓起勇气,开了口。

她抬起头,看着我,等我下文。

“昨天的事……对不起。”我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说完,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说,“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

我愣住了。

对不起我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你害怕的,不是我的腿,是你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怕别人的眼光,怕未来的麻烦,所以你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逃避。”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锥子,毫不留情地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因为她说的,全对。

“书借好了,慢走。”她低下头,不再看我,开始整理桌上的卡片。

这是逐客令。

我拿着那本沉甸甸的《平凡的世界》,第二次,从她面前“逃”了出去。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狼狈。

骑车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她的话。

“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

“你害怕的,是你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是啊,我一直在意的,真的是她的腿吗?

不。

我在意的,是这件事会给我带来什么。

我害怕我会被人议论,害怕我父母会失望,害怕未来的生活会充满我无法预料的困难。

我害怕的,是未知,是麻烦,是所有可能打破我现有安稳生活的东西。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主见、有担当的男人,可在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懦弱得可怜。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看那本《平凡的世界》。

我以前不爱看这种大部头的小说,觉得太沉重。

可那天下午,我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进去。

孙少安、孙少平……书里的人物,在黄土地上挣扎、奋斗,他们面对的困难,比我这点心事,要大得多,沉重得多。

可他们没有逃避。

我看着看着,心里慢慢地,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在生长。

从那天起,我好像有了一个新的习惯。

每隔两三天,我就会去一趟图书馆。

我总找些借口,有时候是借书,有时候是还书,有时候就说来查点资料。

我跟她的话不多。

大多时候,都是我借书,她登记,然后我说“谢谢”,她说“不客气”。

但去的次数多了,偶尔也会多聊两句。

她会问我,上次借的书看完了吗?觉得怎么样?

我会跟她说,厂里最近又来了什么新设备,哪个零件的技术难题被我们攻克了。

我们的交流,就像两条平行线,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交点。

我慢慢了解到,她真的很爱看书,古今中外的名著,她几乎都看过。

她会跟我讲海明威,讲《老人与海》,她说,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我看着她,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跟她聊天。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很踏实,很安静。

我开始期待每一次去图书馆。

我开始在意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头发是扎起来了,还是披着。

我甚至会因为她对我多笑了一下,而高兴一整天。

我意识到,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恐慌,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

我开始主动地为她做一些事。

我知道她家离图书馆远,下雨天走路不方便,我就会算好时间,在她下班的时候,“正好”骑车路过,然后说:“我送你一程吧。”

她一开始会拒绝,说“不用麻烦了”。

我就说:“不麻烦,我正好顺路。”

其实一点也不顺路,她家在城南,我家在城北,送完她,我得横穿大半个城市才能回家。

可我乐意。

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她总是很安静,双手轻轻地抓着我的衣角。

我会故意把车骑得很慢,希望那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我们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我跟她讲我小时候掏鸟窝、下河摸鱼的糗事。

她跟我说她弟弟在乡下插队,每个月都会给她写信,信里说,乡下的夜晚,星星特别亮。

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我甚至觉得,她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有时候我给她讲笑话,她会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有时候我盯着她看,她会脸红,然后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的东西。

我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这事儿,有戏。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李兵。

李兵一拍大腿:“你小子终于开窍了!我就说吧,陈静是个好姑娘!”

他比我还激动。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妈说?”他问。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是我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

我爸妈那边,我该怎么开口?

我妈那个人,思想传统,又爱面子,要是知道我找了个腿脚不方便的姑娘,肯定会掀起一场家庭风暴。

我犹豫了。

我跟陈静的关系,还处在一种朦胧的状态,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我就像个偷糖果的孩子,享受着这份甜蜜,却又害怕被大人发现。

我想,再等等吧,等我们的关系再稳定一点,等我妈心情好的时候,我再慢慢跟她说。

可我没想到,暴风雨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猛烈。

那天,我妈的一个老同事,刘阿姨,来我们家串门。

刘阿姨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喇叭,厂里东家长西家短的,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们正聊着,刘阿姨话锋一转,就说到了我。

“哎,我说霞姐,你们家王建,是不是谈对象了?”

我妈一愣:“没有啊,谁说的?”

“还瞒着呢,”刘阿姨笑得一脸神秘,“我可都看见了。好几次了,下午骑车带着个姑娘,那姑娘,长得可俊了。”

我妈眼睛一亮:“真的?长什么样?哪儿的啊?”

“好像是……市图书馆的,”刘阿-姨一边想一边说,“就是……那姑娘的腿,好像有点……”

她话还没说完,我妈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我当时正好下班回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段对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事。

我推开门,我妈正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地看着我。

“王建,刘阿姨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法撒谎,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你……”我妈气得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你糊涂啊你!”

刘阿姨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

屋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我爸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妈,陈静她……是个好姑娘。”我试图解释。

“好姑娘?”我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尖锐得刺耳,“好姑娘能让你找个瘸子?我们老王家是造了什么孽了?我出去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人家问我儿媳妇是干什么的,我怎么说?我说是个瘸子?”

“她不是瘸子!”我急了,也提高了声音,“她只是腿不方便!”

“那不就是瘸子吗!”我妈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我不同意!这事儿,你想都别想!你要是敢跟她来往,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你少说两句!”我爸终于开口了,冲我妈吼了一句。

然后,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看着我,沉声说:“儿子,这事儿,是你妈说得难听,但道理是这个道理。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现在年轻,凭着一腔热血,觉得什么都不在乎。可将来呢?将来有了孩子,孩子在学校里被人指指点点怎么办?将来我们老了,你们俩,谁照顾谁?”

我爸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

这些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一直在刻意地忽略它们。

现在,被我爸这么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我发现自己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我不管!”我妈开始哭了,“反正,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选!”

那天晚上,我们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最后,我被我爸推出了家门。

“你出去冷静冷静!”他冲我喊,“想不明白,就别回来!”

我一个人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心里一片冰凉。

我该怎么办?

一边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一边是我刚刚萌芽的爱情。

我真的要为了陈静,跟家里闹翻吗?

我值得吗?

或者说,她值得吗?

我心里乱成一团,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回家,住在了厂里的单身宿舍。

我也没再去找陈静。

我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想清楚这一切。

我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任何人。

白天,我拼命地在车间干活,用机器的轰鸣声来麻痹自己。

晚上,我就一个人对着墙壁发呆。

我一遍遍地回想我爸的话。

未来的困难,孩子的将来,养老的问题……每一件,都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开始动摇了。

也许,我妈说得对,我就是一时糊涂。

也许,我应该听爸妈的,找一个“正常”的姑娘,过一种安稳、没有波澜的生活。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内心。

就在我快要被这个念-头说服的时候,李兵来了。

他一脚踹开我宿舍的门,看见我胡子拉碴、满身油污的样子,愣了一下。

“你他娘的这是要修仙啊?”他骂了一句。

他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摁在凳子上。

“我问你,王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他指着我的鼻子问。

我没说话。

“为了这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你爸妈说两句,你就怂了?你当初那股劲儿呢?”

“你不懂!”我低吼道,“这不是小事!这是一辈子的事!”

“我懂!”李兵比我的声音还大,“我他娘的就是比你懂!一辈子的事,才更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你以为你现在听了你妈的话,随便找个人结了婚,你就幸福了?将来你看着枕边那个你不爱的人,你心里就不会后悔?你不会想起陈静?”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会后悔吗?

我肯定会。

“陈静都来找过我了。”李兵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猛地抬起头。

“她问我你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好几天没去找她。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担心你。”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厉害。

“王建,”李兵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

李兵走了。

我又陷入了沉思。

但这一次,我的心,不再像之前那么混乱了。

李兵的话,点醒了我。

我在害怕什么?我在犹豫什么?

我害怕的那些未来,都只是我的想象。

可如果我现在放弃了,那种悔恨,却是实实在在,会伴随我一生的。

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不能因为自己对未来的恐惧,就去伤害一个那么好的姑娘。

更何况,那个姑娘,是我真心喜欢的。

我豁然开朗。

第二天,我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衣服,回了家。

我妈见我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松动。

我爸给我递过来一碗热汤面。

我吃着面,眼泪差点掉下来。

吃完面,我走到他们面前,很平静地说:“爸,妈,我想清楚了。”

他们都看着我。

“我还是要跟陈静在一起。”

我妈的脸,瞬间又沉了下去,刚要开口。

我抢在她前面说:“妈,你先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担心的那些问题,我都想过了。未来的路,可能会比别人难走一点,但只要我们俩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至于孩子,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只要我们自己教育得好,他就会是个自信、健康的孩子。至于养老,我们都会老,谁也说不准将来会怎么样,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互相扶持,就没什么好怕的。”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

这些话,是我这几天,翻来覆去想过无数遍的。

“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一时冲动。我喜欢她的善良,喜欢她的坚强,喜欢她的从容。跟她在一起,我心里踏实。我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一辈子的生活。”

我说完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妈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我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你长大了。”

我知道,这事儿,还没有完全过去。

但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

我不会再退缩了。

处理完家里的事,我立刻就去找了陈静。

我跑到图书馆,她的同事说,她今天请假了,没来。

我心里一慌,又跑到她家。

她家住在一个老式的小区里,楼道很黑。

我跑到她家门口,心脏“怦怦”直跳。

我抬起手,又放下,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阿姨,应该就是她妈妈。

阿姨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审视和警惕。

“你找谁?”

“阿姨,我找陈静,我叫王建。”

她妈妈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让我进去了。

陈静的家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

陈静就在客厅里,她坐在窗边,正在织一件毛衣。

看到我,她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来干什么?”她问,声音有点冷。

“我……”我看着她,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妈妈给我们倒了杯水,就借口买菜,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陈静,”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对不起,这几天……是我不好。”

她没说话,低着头,继续织着毛衣。

“我家里……出了点事,我跟我爸妈……吵了一架。”我艰难地解释着。

“是因为我吗?”她抬起头,直视着我。

我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王建,”她轻轻地说,“我们……还是算了吧。”

我心里一痛,急忙说:“为什么?我已经跟我爸妈说清楚了,我……”

“没用的。”她打断我,“你今天能说服他们,明天呢?后天呢?你爸妈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不想你因为我,跟家里人闹得不愉快。我也不想,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然后把所有的怨气,都怪到我头上。”

她的话,说得那么冷静,那么理智,却让我感到一阵心慌。

“我不会后悔的!”我急切地表明心迹。

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你现在当然会这么说。”

她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王建,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

“什么叫更好的?”我走到她身后,情绪有点激动,“身体健康就是更好吗?没有你,我跟谁在一起,都不是最好的!”

她身子一颤,没有回头。

“你走吧。”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不走!”我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除非你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僵住了。

过了很久,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她在哭。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那个一直那么坚强、那么从容的陈静,哭了。

我的心,像是被揉碎了,疼得无以复加。

我把她转过来,让她面对我。

她满脸是泪,却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用手,轻轻地帮她擦掉眼泪。

“别哭,”我说,声音也哽咽了,“以后,有我呢。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她再也忍不住了,扑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我紧紧地抱着她,感觉自己抱着的是全世界。

那一刻,我心里无比清晰地知道,就是她了。

这辈子,就是她了。

我们在一起了。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一些,也更艰难一些。

我妈虽然不再激烈反对,但态度始终是冷冰冰的。

她不让我带陈静回家吃饭,也不愿意见陈静的父母。

我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劝我,慢慢来,给我妈一点时间。

我理解他们。

但我没有退让。

我开始更努力地工作,在厂里的技术比武中拿了一等奖,分到了一间小小的单人宿舍。

我把宿舍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我跟陈静求婚了。

没有戒指,没有鲜花。

我就拉着她的手,很认真地问她:“陈静,你愿意嫁给我吗?嫁给我这个,除了对你好,什么都给不了你的穷小子。”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但更多的是笑意。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去领了结婚证。

没有办酒席,就请了李兵两口子,还有陈静的父母,一起吃了顿饭。

陈静的爸妈都是很朴实的工人,他们拉着我的手,说:“小王,我们家静静,就交给你了。”

我郑重地向他们保证,我会一辈子对陈静好。

我们就这样,在我的单人宿舍里,安了家。

日子很清苦,但我们俩都觉得很甜。

我会每天早起,给她做好早饭,然后送她去上班,自己再赶去厂里。

下班了,我再去接她,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她走路慢,我就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

路过的人,还是会投来异样的眼光,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的眼里,只有她。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大扫除,或者去公园里坐坐。

她喜欢看书,我就陪她看。

我喜欢捣鼓一些收音机、半导体,她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陪着我。

我们的话不多,但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我妈那边,关系也在慢慢地缓和。

起因是我生了一场病,急性阑尾炎,半夜里疼得在床上打滚。

是陈静,一个人,半背半扶地把我送到了医院。

她跑前跑后地给我办手续,交费,晚上就守在我的病床前,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我妈和我爸赶到医院,看到的就是陈静憔悴的脸,和她给我一口一口喂粥的样子。

我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说什么,走过去,从陈静手里拿过碗,说:“我来吧,你歇会儿。”

从那以后,我妈对陈静的态度,好了很多。

她会开始叫陈静去家里吃饭,还会拉着她,问她喜欢吃什么。

我知道,我妈是打心底里,接纳这个儿媳妇了。

一年后,陈静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我们全家都高兴坏了。

我妈更是紧张得不行,天天炖各种汤,送到我们宿舍来。

十月怀胎,陈静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

儿子出生那天,我抱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一脸幸福的陈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给他取名叫王念。

纪念我们的相遇,也希望他能一辈子,心怀善念。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好多年就过去了。

儿子已经上了小学,活泼好动,成绩很好。

我们从厂里的宿舍,搬进了单位分的楼房。

我爸妈早就退休了,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帮我们带孩子。

我妈现在跟陈静,比跟我这个亲儿子还亲。

她总是跟老邻居们炫耀:“我们家陈静,文化高,又孝顺,我这福气,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

每当这时,我都会在一旁,看着她们,偷偷地笑。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想起1993年的那个下午。

在那个光线昏暗的茶社里,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姑娘,在我转身离去的时候,用清清淡淡的声音,说了那三个字。

“等一下。”

就是这三个字,留住了我,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它让我明白,很多时候,我们差一点就错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辈子的幸福。

它也让我懂得,真正的健全,不在于身体,而在于灵魂。

一个人的价值,从来不应该由她的外在来定义。

我很庆幸,我当时停下了脚步。

我也很感激,她给了我一个,重新认识她,也重新认识我自己的机会。

现在,我还是会每天接她下班。

夕阳下,我们手牵着手,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看着她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看着她眼角因为爱笑而留下的细纹,心里充满了安宁和满足。

她还是会一步高,一步低地走着。

但在我心里,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最动听的,爱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