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钱是小事,政治影响是大事:他一句实话道破潜规则
发布时间:2025-07-06 22:10 浏览量:31
本文解读《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第十四、十五章。
上回说到孙少安贷了上万元的款,买了新设备,要让村里乡亲们跟着他一块儿赚钱。
动作很快,他“一下子雇用了村中三十几号人马,开始另建四个大烧砖窑;同时开动新买回的大型制砖机,打制砖坯”,那个卖瓦盆的河南师傅也如约来到了双水村。
所有到少安砖场干活的,都是双水村目前的“穷人”。少安这位“八十年代的刘强东”并不是只图嘴上便宜:
孙少安尽量满足了村里所有想来他这里赚几个紧用钱的村民。有些家户的男劳还要忙自家地里的农活,他就让他们的婆姨和子女来上他的工。
这种气度,有多少人能具备?所以“他的行为大得人心,双水村有许多人为他歌功颂德”。
可是每次读到“歌功颂德”这四个字的时候,我总不免在心里打个咯噔,总觉得这不是件好事。无数事实证明,在你红火时歌功颂德的,与你落寞时落井下石的,往往是同一批人。
不过对局中人来说,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完全冷静的。
特别是像孙少安二爸、二妈这样的集体劳动时代的红人,过气的“政治家”,如今在多数人的日子比过去好了的情况下,“光景依旧过得没棱没沿”,不得不由贺凤英出面“屈驾来侄儿这里赚几个买化肥的钱”的时候,以及有些邻近村庄的庄稼人,也跑来想上他的工的时候,尽管少安很有自知之明,婉言谢绝了外村人,因为一月下来光工钱就得开两三千块,已够他心惊胆战,实际上最多用二十几个人就够了,“他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种人情和道义感,而不是他有多大经济实力”,但少安心里终究还是有点自得的,就是说,有点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的。
这可不是在贬低少安。谁说杰出人物就不能有虚荣心呢?人又不是机器。
所以,在他那位直到现在还保留着集体劳动时代看报学政治习惯的二爸孙玉亭向他建议搞个大动作时,少安动心了。
玉亭同志根据报纸上的信息判断,如今要大树发展农村经济的典型,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弄个隆重的点火仪式,给乡上和县上的机关发出请帖,让他们都来参加”:
“你破费一点钱,办几桌酒席,晚上再包一场电影,把气氛造得轰轰烈烈。你现在又不是出不起这两个钱?再说,钱是小事,关键是个政治影响!你既然要刮风下雨,为什么不先来个吼雷打闪?”
应该说,玉亭是讲政治的,特别是“钱是小事,关键是个政治影响”这一句,挺实在挺深刻,也算是揭示了古今不易的潜规则吧?
少安就动心了。他扩建砖场起初也只不过是想诚心帮助那些穷乡亲,现在听二爸一说,觉得挺有道理:
既然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按二爸说的,宣扬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孙家已经晦气了几辈子,利用这机会冲冲晦气也值得!另外,那年他冒充了一回冒尖户,心里很不美气,总想堂堂正正在世人面前“光荣”一回……
好,现在这也许正是个机会!
少安动了心,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孙玉亭在集体劳动时代就是个搞活动的行家,全交给他就成了。
孙玉亭先是给少安的同学、乡长刘根民送上请柬,一番眉飞色舞的描绘后,就让刘乡长也恍然大悟地认识到少安就是本乡的好典型,还出马打电话给周文龙县长,本意是要他派个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参加这个点火仪式,结果周县长很重视,竟然表示要亲自来参加……
这超乎想象的信息令少安“心里又高兴又焦急”,“高兴的是,他似乎真的成了个人物,连县长也要来上他的门。焦急的是,他怎样才能把这个“仪式”搞好,千万不敢闹出什么笑话来”。
这里简要再说一下原西县长周文龙。
他在第一部里形象不太好,在柳岔公社搞极“左”的一套,但后来,在田福军的有意识的培养下,已经成熟多了,如今成了原西县长。县委书记还是张有智,就是田福军的老同事,形象本来挺好的,跟田福军思想相近,但领导越当越回去了,见不得新变化,“工作能推就推,权力不该抓的也抓住不放”。
如果刘根民找的是张书记,恐怕他是没兴趣来参加,甚至弄不好他还反对搞这种什么仪式树什么典型呢。
路遥对此在书中感慨:
这两个人先后发生的变化,应该提醒我们不能老是用一种眼光来看待人。不要以为一个人一时正确,就认为他永远正确。也不要因为一个人犯过错误,就断定他永远不可能再加入优秀者的队伍。
道理是如此简单,事实又不断在佐证,可是生活中用不变的眼光看待人的现象却是常常存在的。
总之,这个仪式是顺利地完成了。可以说,在这个重要的场合,该参加的都参加了。
其实也不是,有两个看起来不能不参加的人,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一个是少安他爸孙玉厚。
玉厚老汉倒不是什么干部,但他作为“全县创业先进典型”的父亲,怎么会不赶这红火呢?
那天他却偏偏一早就出山到玉米地里锄庄稼去了。“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为儿子的壮举而感到高兴和荣耀。相反,他心中一直有种莫名的惧怕和担忧”。
但他也“说不清楚他惧怕和担忧的倒究是什么。总之,即使全中国的人都为他的儿子欢呼,孙玉厚老汉也永远心怀这种惧怕和担忧”。
甚至他“瞅着对面人群头上的那块白布,也奇怪地联想起丧事上的孝布”……
也许是一种直觉,也许是因为他们孙家太过沉重的贫苦生活已经让他在本能地不敢相信突然的“红火”了。
也许事后他还曾自责,为什么不去阻止这样的“显摆”……
另一个是村支书田福堂。
作为村支书,在今天这样有这么多上级领导光临双水村的大场面上,自然是必须露脸并且上台发言的。尽管众所周知田福堂与孙少安是有隔阂嫌隙的,但他终归还是双水村的“一把手”不是?
可是田福堂只是让孙玉亭出面委托副书记金俊山代他“致词”。
最根本的原因,是田福堂的身体和精神都垮了。
这个曾经的风云人物,“瘦得像一根干柴棒,原来合身的衣服如今显得袍褂一般宽松。脸色苍白不说,还蒙着一层灰暗;多时没刮剃的胡须乱糟糟地在脸上围了一圈。碾盘旁边的土地上,吐下一堆肮脏的黏痰。他半闭着眼睛,蜷曲在这个早年间就废弃的破碾盘上,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那干瘪的胸脯还在起伏,我们会以为他不再是个活人”。
他的身体虚弱到这种地步:在炎热的夏天,“人们都巴不得躲到阴凉地方去,而田福堂却专意在这里晒太阳。只有这毒辣辣的阳光和热烫烫的石碾盘,才能使他冰凉干瘦的身体得到某种抚慰”。
他还遭受着老毛病的越来越强烈的折磨:他没福气在这破碾盘上长时间安静地闭目养神。过个一时半刻,猛烈的咳嗽就像风暴一般把他掀起来,使他不得不可怜地趴在碾盘边上,在呕吐似的“哇哇”声中,把黏痰、鼻涕连同泪水一齐甩在旁边的土地上。这种折磨是可怕的,每一次都像要把五脏六腑从胸膛里掏出来。
而他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又根本上是因为他的一双儿女。
女儿田润叶和女婿李向前的不幸婚姻使他痛苦不堪。女儿不愿跟女婿住在一起,他曾巴望时间长了总会有好转的可能,结果女婿双腿被汽车砸断成了残废,女儿却又回到了他的身边,这让他觉得,“还不如当初就和李向前一刀两断”,因为他知道,对于他的女儿来说,真正的灾难才“正式”开始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视为掌上明珠的儿子,竟然提出要和一个有孩子的寡妇成亲。他坚决反对之下,润生变得“整天哭哭笑笑,东转西游,几乎快成了死去田二的接班人”,并且在前几天跑了,给他妈留下话说要去找那个寡妇,而且永远不再回这个家来……
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在这里我们不免也会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田福堂干吗非要拆开润叶和少安呢?如果他们在一起,就不会有后面那些糟心事了。
其实生活没什么好假设的。
而田福堂,也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样,会为此感到懊悔。像少安今天过么出风头,在他心里,却仍然认为,“孙少安再飞黄腾达,也是个泥腿把子。他有文化的女儿应该找个吃官饭的丈夫”;他感到不自在的,只是“双水村的公众逐渐被这小子吸引过去了。孙少安现在尽管连个党员也不是,但几乎已经成了村中的领袖”。
你看,正如孙玉亭所说的,关键是“政治影响”。“权力”已经刻进他的基因里了。路遥说得好:
对田福堂这样的人来说,权力即就是象征性地存在,也是极其重要的。活着时,权力是最好的精神食粮;死去时,权力也是最好的“安魂曲”。他害怕的是,他要眼睁睁看着把权力交到别人手里。不,他哪怕躺在这破碾盘上不再起来,双水村党支部书记的职位他决不放弃!哼,不管你们活得如何美气,如何红火热闹,但我仍然是管你们的!
所以,在事后少安一家因为破产而痛苦的时候,田福堂却是会感到开心的,尽管这仍不能让他从自家的痛苦里解脱出来。
(网图侵删)